人的身体总是先于理智意识到危险。
王仲和只觉得身上一瞬间乍起了一层白毛汗,他一时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只是身体的自保本能在催促他快些离开这个房间。
“兄长静心养病,我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望。”他忍不住后退一步,想和往常一样,跟这个兄长再说两句告别的俏皮话,却不知为何,只能干巴巴地挤出这两句来。
“不忙。”王生却往身后的靠枕上一靠:“刚刚我自己看书解闷的时候,夹在书里的签子不小心掉了,那签子我很喜欢,偏偏这会起不了身,你帮为兄的找一下再走吧。”
此刻他两人稍稍拉开距离,王生脸上的那层细纹就看不见了,似乎又变回那个王仲和熟悉的兄长了。
那一瞬间的警戒也转瞬而逝,仿佛只是错觉。
找书签这么点小事也不帮生病的兄长做,似乎也太不近人情,王仲和犹豫着想。
何况,他这次来要说的正事还没有说完呢。
“弟弟自然效劳。”他答应着,四处寻找书签,然而王生的书房占地宽阔,是整个王宅最好最大的一间,又有许多精致富丽的文玩装饰,王仲和四下晃了一圈,也没见到书签的影子。
他转头看到了王生所躺的那架楠木月洞架子床。
那床还是父母在时打造的,用的是上好的楠木,楠木金贵,素来有“一寸楠木一寸金”的说法,即便以王家的财力,也只打出了这么一张。
再后来父母故去,兄弟分家,王生作为长兄宗男,顺理成章继承了王家的大部分财产,其中就包括了这架楠木床。
床旁软红纱帐缠绵迤逦,王仲和猜测或许王生靠在床头看书,书签掉下被裹在帐子里了,遂半伏下身体摸索,口中仍说些闲话:“小嫂子还托我问兄长,什么时候再去她……”话说一半,陡然僵住。
他在床下摸到了一只人的手,冰冷失温,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床下的视线并不好,但晦暗的光线中,王仲和还是认出了这个人是谁,不,那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只是一团模糊的血肉——他穿着的是王仲和家中下人的衣服,是那个被王仲和派来给王生送药,却一直没回去的仆人。
此时王生趴在王生的床前,离他不过寸许,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哎呀!你找到了。”王生笑吟吟道,话里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
王仲和艰难抬头,看着眼前人顶着这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皮,说话却分明是女子声调,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诡谲怪异,简直是一场噩梦。
“你……你不是……你是……”他哆哆嗦嗦,话不成篇,脑中却不知为何突然浮现起那日在在宴席上,听说王生被鬼吓得晕倒了三次时,他当时的不以为然。
他知道王生从小就胆小耳根软,当时想,若是自己遇见这女鬼,必要照着她的面门狠狠给她来一刀。
事到临头才知道,别说举刀的力气了,他连爬起来的劲儿都没有,只能手脚瘫软地趴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我自然是你哥哥。”“王生”蹲坐在王仲和面前,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注视着他,王仲和恐惧到了极点,却无法控制地和他目光对视。
王仲和浑身不住颤栗,他的五感在这一刻灵敏到了极点,清楚地听到门外的走廊传来两三个人的脚步和说话声,他听出了里面有王夫人的声音,她佩戴着道士的铃铛,只要他开口呼救……
“道狗们就会冲进来救你,对不对?”“王生”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他用手指划过王仲和的喉管:“那我就会在死前告诉他们,你派这个人来,究竟是想干什么。”
他指的是那个死去的仆人。
王仲和瘫倒在地。
“你想……要什么?”
“王生”:“道士们要抓鬼,就让他们抓,抓到了,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听懂了吗?”
王仲和此时脑袋像一盆浆糊:“可……鬼……是你。”
“王生”微笑着看他,像看一个喘气的傻子:“我既然是王生,鬼自然是别人。”
“相公。”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两声轻轻的扣门声:“我来给你送药。”
门外慈英笑道:“这附近风光甚好,我在这里转一转,夫人不必再费心安置我。”原来慈英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仍旧坚持一路护送王夫人过来,只是不进房门去,这样就不影响他们家人叙话。
门内传来王生虚弱的声音:“有劳夫人了,快快请进。”
蔚禾带回来了一肚子的瓜,亟待有人跟她一同分享。
然而原路返回,房中却只有一个胡老道并若水、一清两个小孩儿。
“人都去哪儿了?我正好有事想跟大家商量。”蔚禾问道,既想等人齐了讲一个大瓜,又很想现在趁热打铁讲一个热瓜。
何老道略有些尴尬:“王夫人带着侍女去给王郎君送药了,慈英道长贴身保护她,跟着一起去了。”
啊,靠谱的慈英。
不管了,大不了到时候等他们回来再讲一遍好了。蔚禾想,接着一五一十把今天所知道的信息说了出来。
其实就是两件事:王家有人缺钱,同时王生养了个小老婆,小老婆还怀孕了。
除了这两件大事,还有若干细枝末节,讲到那丛被王生踩死的茉莉花时,胡老道突然有了反应。
“怎么了?”蔚禾问。
胡老道犹豫再三,才开口道:“何道长,你还记不记得,你降服女鬼的那一晚,我们就看到过那片枯死的茉莉花?”
“当时道长先行离开,我们余下的人每人带了一点回去,当时只以为是女鬼的妖法所致,但我回去之后左看右看,那花会死,不像是因为法术,倒像是……砒霜。”
胡老道:“小老儿捉鬼技艺上不精,没给大家帮上忙,这两天也没好意思说,只是道长既然看得起我,跟我商量这些事,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跟各种丹药打了半辈子交道,这点上倒还能拿得准。”
蔚禾很理解胡老道一直没讲这件事的心态。在所有人都认为茉莉枯死跟女鬼口水有关时,他跳出来说是因为砒霜,就很像全班都算出来答案是1,一个倒数第一突然跳出来说,你们都不对,答案是0。
蔚禾倾向于相信他的判断,一是因为人家专业干这个,二是作为一个亲自接受了女鬼口水洗礼的人,她觉得那个东西的唯一作用就是恶心人,应该是没毒的。
那也就是说,茉莉花是被砒霜毒死的?但一丛花而已,拔了砍了,不都比放砒霜快得多吗?
或者,那砒霜并不是为了茉莉花准备的,只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仆人说王生曾在茉莉花丛中摔倒过。
蔚禾陷入沉思,慢慢在脑海中梳理出一条时间线。
或许,在她穿来的那天,王生意外发现了带回来的美人实际是恶鬼,于是慌不择路地向何十九所在的客房跑去求救。
可他路上跑得太急,摔倒在茉莉花丛中,身上带着的砒霜不慎滑落,撒在了花上。
王生疲于奔命,根本顾不上这些,于是在女鬼第一次被降服的那段时间里,茉莉花因毒枯死。
可王生带着砒霜干什么?
砒霜,这种大名鼎鼎的毒药,拜武大郎所赐,连蔚禾这个现代人也知道,这药最为人熟知的用途就是杀人。
但胡老道说:“砒霜的用途其实很多,在特定的药方中,微量砒霜是可以入药的,也可以用来杀鼠杀虫,只要控制好剂量,不要被人误触误服即可。”
一清点头:“我也见过宗门附近的人家买砒霜杀老鼠,或许王郎君是想驱鼠驱虫?”
蔚禾仔细思索,然后摇了摇头:“不对,这些事跟王生都没有关系。”
王家富庶,王生作为家主养尊处优,假如要用砒霜入药,杀虫,只需要吩咐下人一声就行,何必自己揣着这么危险的东西乱窜?
只能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砒霜的用途。
杀人。
王生想杀谁?
就在此时,蔚禾突然听到腕上系着的小铃铛开始疯狂震动,紧接着就是急促的铃音。
屋内四人的铃音同时响起,织成一张铃网,四人脸色一变,知道一定是某处出了情况,几个箭步冲出房门,往王夫人所在的王生卧房冲去。
王生卧房大门敞开。
蔚禾冲进去,只见王生晕死在床上,王仲和一脸惊怒交加的神色,护卫在王生床前,手持宝剑,寒光凛凛的剑尖直指对面的王夫人。
王夫人面色惨白,脚下是撒了一地的药汤,小苇儿愤怒地上前一步,想挡在剑前,却被王夫人拽到了身后。
慈英手持桃木剑,与王仲和、王夫人呈三角之势,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换,脸上既犹豫又戒备。
“道长,她是女鬼,不是我嫂嫂!”王仲和见众人赶来,大声叫道。
“我不是鬼。”王夫人虽浑身微微颤抖,要扶着小苇儿的手才能站立,却仍口齿清晰地为自己辩解:“我和慈英道长一路没有分开过,道长可以作证。”
慈英虽犹豫,却点了点头。
“慈英道长路上护送的是真嫂嫂,可道长没有跟着进屋,你诡计多端,趁我们一个不注意,就伪装成我嫂嫂的模样!”王仲和情绪激动,突然剑尖一动,朝王夫人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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