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姥姥抬起左手,目光森冷。
原本因为吞噬道门弟子已被修复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新鲜箭伤,幽绿的血液滴落在脚下的枯叶上,枯叶无火自燃,在绿色的冷焰中无声成灰。
刚刚哪怕它只晚一秒脱身,被射中留下的就不是这一点小小的伤口了。
这一次的符咒比上一次来得更快,何十九和明十七多半已经猜到了它从符术下脱身的方法。
如今双方几乎已经相当于是明牌了,只看谁能更快一步。
此刻已经不再只是纯粹法术的比拼,所以它更应该冷静,多一分冷静,就多一分胜算。
然而黑山姥姥却被一团混杂着焦躁、报复、愤怒的火灼烧着,它发觉了一个令它耻辱的事实——在这场战斗中,它在担当那个被狩猎的角色,需要不停躲避,在暗中伺机而动。
在它弱小到需要和另一棵树抢夺腐尸时,这种感觉并不陌生,然而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雄踞一方多年,它早已经习惯了,哪怕只是它的名字,也足以让秘境中的妖怪臣服战栗。
这种感觉却竟然又出现了。
与屈辱感相伴而生的,是强烈的报复欲。
黑山冷冷注视着龙血林中的某一处。
吉玉郎那个蠢货正在那里探头探脑,他身边是一只比他更蠢的绿脸女鬼。
黑山姥姥想象着何十九发觉第三具尸体是吉玉郎时的表情,激怒何十九和处决叛徒的双重报复,终于让它胸口那团火稍微平息了下来。
吉玉郎之后,就会轮到那两个叫若水和一清的小道童。
何十九会更加愤怒,更加伤心。
黑山姥姥想到这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朝着吉玉郎亮出爪牙。
然而就在此刻,一团雾气在林中蔓延开来。
雾心魔。
黑山姥姥看着这个迟到的盟友,不动声色地将伤了的手变幻成藤叶原型。
“我还以为你要等到我把他们都杀光,才敢冒头拣点剩骨头吃。”它讥讽。
雾心魔从不愿意在对上它时输阵,此时却难得没有反讽回来,它水淋淋的模糊面孔上,只有隐约的人脸五官,但居然能看出一点神色凝重的意味。
“道士们的援兵到了。”它说。
黑山姥姥面色一沉,问道:“他们人呢?镜面鬼呢?”
“镜面鬼逃了!”雾心魔对第一个问题避而不谈,恨恨道:“来的援兵很厉害,起码有三个成名已久的天师,把我们困在了法阵里,说好了要来找你会合,一块打回去,谁知道刚把法阵撕开一个口子,它个狗东西就脚底抹油跑了!连跟你通个气都不敢,呸,算什么同盟!”
算算时间,雾心魔和镜面鬼被困的时间,就是原本它们应当在迷雾森林剿杀明十七和燕青云的时候。
黑山姥姥听它只是喋喋不休地咒骂镜面鬼,突然心里狐疑。
它打量着雾心魔,它今天身上的雾气虽然还像以前一样,一来就是赫赫扬扬一大团,但雾气的颜色却比之前淡了许多,颇有一种故作声势的意思。
它恐怕也吃了苦头。
它口口声声骂镜面鬼跑得快,似乎它自己是专门来跟黑山姥姥报信的,然而它们彼此之间是个什么德性,谁还不清楚吗?它要是能跑得了,还会那么有良心来跟黑山姥姥通风报信?
黑山姥姥在心里冷笑,猜测在法阵里这两只鬼都没打什么好主意,恐怕都想卖了对方换自己逃命,只是雾心魔更蠢,棋差一招,跑不出去了,这才着急忙慌跑来找它,更别提它的屁股后面跟着一大串道士们的援兵,打的算盘恐怕是拉着黑山对抗道士,打不过就祸水东引,卖了黑山,寻机逃出这片是非地。
它心里已经将雾心魔的底牌摸了个七七八八,脸上却朝着它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我早就看出来那个鬼东西靠不住!早知道当初结盟就不带它,你我联手,难道还打不过那些臭道士?”
它又冷哼一声,似乎对那所谓的三个天师也不以为然:“实话告诉你,我手上的底牌,莫说来的是天师,就是那几个大天师亲至,也有一战之力。”它高深莫测地指了指上面,余光却瞥见吉玉郎原本所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
不过,也有新的办法可用。
黑山姥姥迅速想出了一个新的对策。
雾心魔看它神情狂妄,心里又嫉又恨,嘴上却少不得暂时受受委屈,拍它几句马屁。
黑山姥姥等它拍完马屁,指示它:“把雾在这树林里铺展开来,整片林子,一个角落也不能放过。”
雾心魔最初是一处古战场上的瘴气和尸气混合而成的化形,它的雾气中有毒,而且难得的是对修行者更有奇效,不仅可以在呼吸间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伤害,还可以迷惑他们的心智,令其神志不清,自相残杀。
然而此刻雾心魔受了伤,维持一整片树林的雾气对它来说极为吃力,偏偏它又不能被黑山姥姥看出端倪,生怕稍一露出疲态,就被趁势吞吃。
它含糊不情愿道:“那些新来的援兵有克制的法器,我的雾气对他们没什么用。”
黑山姥姥见它如此,越发确定它身上有伤,深深看了它一眼,微笑道:“他们是来救人的,自然准备万全,那些被送来试炼的小崽子们可没这个本事,你只需要迷惑了他们的心智,他们自然会对那些援兵痛下杀手。”
“本是同根生呵,他们昏头动了手,那些天师还清醒着,难不成还能动手伤自己的师侄、师弟、师妹?让他们耗着去吧。”
雾心魔眼前一亮,深觉有理。
龙血林中逐渐洇染开一大片淡淡的白色雾气。
白色雾气中,黑山姥姥微不可觉地露出一点笑意。
瘴雾除了消耗道士们,也能消耗这只蠢得升天的“盟友”。
这树林里已经有了两个棘手的敌人,又多了三个天师,它该有多蠢才会同时对上这些人?等到了最后一刻,刚好用这个蠢货做它的垫脚石。
黑山满意地将枝叶随着雾气铺展蔓延,有了这样迷惑人心的雾气,它也可以专心对付何十九和明十七了。
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们两个身上可没有能防止瘴雾的法器。
神志不清,幻影重重,还射什么箭,飞什么符?
躺在原地等死吧。
蔚禾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石头人的手。
石头坚硬冰冷,毫无人的体温。
然而它对她试探般的接触,似乎也没有回击的想法。
它停止了朝着另一个方向的移动,在一片阴冷白雾中,僵硬地将石头脖子上的石头脑袋转了一圈,又朝向了蔚禾。
说老实话,这个场景看得蔚禾头皮发麻。
没有关系,不要怕,她闭了闭眼,反复安慰自己:这可能是明十七的脖子和脑袋。
蔚禾用另一只手拉住自己的衣带,轻轻向后扯,看上去只是不小心粘连在一起的衣带和枯草,却没有被这股力道拆开。
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她在幻觉之中,但这幻觉并不能改变真实事物存在的逻辑。
她和明十七的衣带在现实中系在一起,这幻觉就不能做到让两根衣带分开,它只能做出无数的伪装和变化去欺骗她、诱导她。
不知道她在明十七的幻觉里是什么样子?
蔚禾试探地在石头人的掌心里写下一个“九”字。
那只手却毫无反应。
蔚禾有些忐忑,再次重复了一遍写字的动作。
森森雾气中,明十七扭过头,毛骨悚然。
身后明明空无一人,却似乎有一只透明的手臂拉住了他,深林,迷雾,他似乎又回到了一个永远看不见尽头的噩梦里。
他一激灵,下意识就要抽弓射箭。
然而那只拉住他的手,小心地摸索到他的手掌,轻轻握住了他右手的大拇指。
明十七抽弓的手剧烈一抖,心里那股油然而起的杀意突然之间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那只手却在此刻抽离了他的手掌。
明十七一惊,下意识伸手追寻那只手离开的方向,然而不过片刻间,熟悉的触感再次出现,掌心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带来痒意的是柔软的指腹,磕磕绊绊之间,还有更为纤细坚硬的触感,是指腹上的指甲划过了他的掌心。
那只手停下了动作,明十七才发觉她似乎是在写字。
但他完全没有留意她写的是什么。
那只手似乎有些着急,再一次在他的手掌写写画画。
明十七调动全身的力气和注意力,竭力将心神聚集在她所写的字上。
“九”?
她想告诉他她是何十九?
但在她握住他右手大拇指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牵他。
想到这里,他突然发觉自己刚刚露馅了,他在情急之下叫出了她的真实名字。
但这幻觉似乎隔绝了两人之间的声音,虽然近在咫尺,他却压根听不到蔚禾那边的动静,那么按道理,她也听不到他这边的声音。
果然,那只手敲了敲他的手掌,似乎在疑问和催促。
明十七于是也依样画葫芦,摸索到她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在她掌心里写下了一个“七”字。
仗着她听不见,他嘀咕:“我应该写鲸鱼的鲸字,肯定吓你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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