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头人果然是明十七。
蔚禾松了一口气。
她环顾四周,有些犯难。
这幻觉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只要身处在这幻觉中,她与明十七就没有办法用语言交谈。
他们两个能正常说话的时候,玉石小箭和符咒之间的时间差尚且很难完全消除,被黑山姥姥屡屡逃脱,何况现在只能靠比划,更是事倍功半。
若是这雾气能消散就好了。
蔚禾猛然想起,燕青云曾经提到过,雾气似乎是一只雾妖弄出来的伎俩,而这只雾妖,则是黑山姥姥的同伙。
这片龙血树林刚从地下长出来时,林中并没有迷雾。
那岂不是说,这只雾妖很有可能是中途到来的救兵,此时正在这片树林之中?
蔚禾心头一动。
黑山姥姥狡诈无比,才能想出以尸体作掩护的法子,但它会把这个法子告诉雾妖吗?
桃穗的记忆中,黑山姥姥与其他大妖大鬼之间,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信任无间的关系。
她有强烈的直觉,黑山一定不会将自己如何从符咒下疲于奔命的逃脱办法告知雾妖。
这正是他们可以利用的空子——利用黑山和雾妖之间的信息差,暂时放弃诛杀黑山,先除去雾妖这个主要矛盾,破掉林中的迷障,才有可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杀死黑山。
要快,在他们被雾妖困住的这段时间里,黑山姥姥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它一定会趁此机会,对他们两个痛下杀手的。
想到这里,蔚禾马上召唤出了两个保护罩,将自己和石头明十七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
现在唯一的难题是,她该如何将自己的想法跟明十七讲清楚呢?
蔚禾尝试着在明十七的掌心里写下“杀雾妖”三个字。
然而这三个字的笔画太复杂,她尽力将每一笔都写得大而慢,一边写,一边仰起脸来期待地看向明十七,盼望能从他的石头脸上看出诸如“眼前一亮”或是“恍然大悟”的神情来。
石头人瞪大两只青绿的苔藓眼睛,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石头人伸出巨大的手掌,翘起最小的一根小拇指,在蔚禾掌心里写下一个“?”。
隔着重重雾气,蔚禾似乎都看见了明十七迷茫的脸。
好吧,换了是她,可能也看不懂。
头顶的天空不知何时成了一片接连无穷的阴翳,最后一丝光亮也骤然消失了。
假如从空中俯瞰这片龙血树林,就会发觉这些树木最高处的树冠。不知何时已经是枝连着枝,叶连着叶,在不动声色之间,结成了一张细密的树网。
由树冠自树身向下,沿着树木的经络向土壤深处,在肉眼无法触及的脚下,无数龙血树的根须同样在快速横纵交织,粘连成网。
头顶与地下,两张树网上的每一根须丝,都闪烁着淬毒兵刃般幽冷锋利的绿光。
在雾气的掩映下,两张树网向着这片森林中所有的活物露出狰狞杀机,一张自上而下坠落,一张自下而上扑去,齐齐向着中间包围收剿。
蔚禾刚刚在明十七的掌心里画下一根箭头,头顶的保护罩就毫无预兆,乍然间发出玻璃落地般的声音。
蔚禾猛然抬头,没有看到任何发动攻击的敌人,只看到了保护罩上骤然迸裂的碎片和裂纹。
隐在暗处的敌人,无处不在的攻击,这两者带来的浓烈杀意,让她的神经极度紧绷。
她眼疾手快,飞快地又给自己和明十七加上一层保护罩,保护罩成形的那一刻,她感觉到空气中似乎有一线刀光,擦着她的头发斩了过去。
蔚禾身上起了一层冷汗,下意识握了握明十七的手,却见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常,猜测是保护罩起了作用,才松了口气。
不要乱,不要慌,她告诫自己。
被绞杀的保护罩里,蔚禾握着那只比她的手大出许多倍的岩石手掌,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引领着他,做出了一个向前抓握的动作。
岩石手掌比她的手大得多,也冷硬得多,却温驯至极,完全接受她的牵引,一丝不苟,完成了她心里预想的那个动作。
那只手像老师教学生握笔写字一样,带着他抓起一捧面前的空气。
明十七有些发怔,感觉到那只握着他手背的手有些焦急,纤细的手指在他的十指间穿梭,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似乎是要他看手中的东西。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里。
什么也没有,只有空气。
不,确切地来说,是一把雾气。她引着他,从身周弥漫包围的雾气中,抓起了一把雾。
她在他的手掌里画下了一支箭,又要他抓起了这把雾。
她想说什么?射雾?
不对,是射雾妖!
明十七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意会了蔚禾的想法,他回握住那只手,很轻易就将她完全罩在自己的掌中,继而抽出弓箭,像刚刚她引着他一样,包着她的手,按在了弓弦上。
蔚禾清晰地感知到了那根颤动绷紧的弓弦,在绷到最紧时,一支箭呼啸着射了出去。
明十七要她明白,他听懂了她的意思,已经朝着雾妖射出了那支箭。
蔚禾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的各种情绪,默念了一声“去”!
在两人都看不到的同一空间里,金光与玉光一前一后,交缠萦绕,骤雨流星一般,向着同一个方向杀去。
空中突然闪电大作,一道又一道雪亮的闪电几乎要将整片天地撕裂,电光雷鸣中,林中陷入了一明一暗的骤然交替。
雾心魔在有意地收缩雾气。
它怀疑它上了黑山的黑心当,在这片林子里消耗得太多,原本对杀意灵敏的感知只是迟滞了一刻,一绿一金两道光芒就倏忽而至。
雾心魔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就化作了一道金光符咒,如牵线风筝一般,向着蔚禾的方向飘坠而去。
林中的雾气随之溃散。
“奇怪,这雾自己散了。”一名手持银鞭、年约二十出头的白衣女子蹙眉道,身形面貌皆飘渺俊逸,不似凡人。
她身后跟着三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弟子,束银带,穿白衣,是正阳宗弟子的打扮。
“不是因为师姐她们在林中点灯驱雾么?”一名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弟子道:“幸亏咱们有备而来,那只雾魔还挺能逃。”
周静姳环顾四周:“不对,这雾气是自中心溃散的,若是点灯驱雾,该是从四周消散才对。”
那年轻弟子恍然,又不解:“这林中难道还有其他天师在吗?”
恐怕有的不只是天师,这秘境中的水,既深又浑。
放雾心魔逃走,本就是有意放它引出这秘境中的其他妖孽,这次天师试炼疑点重重,他们并不是只为抓一只雾魔而来。
周静姳摇头:“先不管这些了,延清,还有多少没找到的弟子?”
她语气并不如何严厉,延清却极为恭敬道:“咱们正阳宗找到了三个,还有两个上清宫的,一个药谷的,都被雾气迷惑,神智不清,来援救的弟子中有十人负伤。”
幸存者的数字比她想象得要少得多。
周静姳心里发沉,上清宫、正阳宗、药谷共三支援兵,她这里的情况不容乐观,只盼望没找到的人是在另外两支队伍那里。
延清猛然往前走了几步,叫道:“周师姑,前面有受伤的道门弟子!”
几人疾步向前,果然发觉前面有一棵足有三人合抱的龙血树,树下有大约七八人,个个身上负伤,紧紧簇拥在一起,身边围着一圈燃尽的符咒黑灰。
“是上清宫的燕师叔!”延清叫道:“都还活着!呀,还有一个普通人。”
周静姳向前探查,根据地上的符烬和方位,猜出燕青云是利用这里的地势,在此处布下了一个防护阵法,阵中几人竭力维持,才保住了一丝生机。
她嘱咐身后弟子:“取药出来,给他们服下。”她说完,自己也上手去给若水、一清喂药。
然而那喂药的弟子刚刚凑近燕青云等人,燕青云就骤然暴起,一双眼中血丝密布,似梦似醒,以手作诀,向着周静姳发动攻击。
周静姳神色不变,衣衫微动,转瞬已在三步开外,她袖中一闪,拍出几张定神符,符光环绕下,燕青云往后一倒,陷入了沉睡。
“幻觉还没消散,又熬了太久,让他们好好休息。”周静姳留下两名弟子,嘱咐道:“慎师兄来后,将上清宫弟子交给他。”说罢,自己捏诀掐算,垂首看向地下土壤,若有所思。
“我去林中看看。”她说完,转身进入林子深处,延清张了张嘴,想说林中或许还有余孽未清,然而一想到周静姳的修行和来历,自动又将话咽了回去。
无尤和净元两位大天师唯一的女儿,正阳宗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掌门人,也是近几年来最年轻的天师。
就算真遇上妖怪,倒霉的也是它们。
燕青云悠悠醒转时,周围已经燃起了篝火。
有弟子正在生火烧水,行走来往的弟子中,有上清宫的,正阳宗的,还有药谷的。
燕青云疑心自己仍旧深陷在幻觉之中。
他在幻觉中看到了明十七和何十九,几乎要相信是他们来跟他会合了——结果却是假的。
他看到了死去的周翱,身上全是血,一直喊着要他救他。
他依稀记得自己还在幻觉中看到了正阳宗的周师妹。
眼前人影晃动,他勉力想坐起来,一张人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燕师叔,你醒了?”
燕青云盯着他的脸,迟钝地反应了好一会。
眼前这一切似乎不是幻觉。
“若水他们呢?怎么样了?”
延清笑道:“你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燕青云心头涌上一阵疲倦的放松,看着这个师侄,从没觉得他的脸这么可爱过。
“好消息。”他说。
进入秘境的所有人都急切地需要一个好消息。
“跟你一起的那几个都没事,正睡着呢,哎,怎么还有个不修道的姑娘?”延清问。
燕青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薛芸。
她也算命大,一打起来就紧紧跟住了他,竟然能从这险境里挣出一条命来。
“你怎么不问我坏消息是什么?”延清有意要他放松,燕青云却觉得他笑得一肚子坏水。
“不想听坏消息。”他重新又躺下。
“我偏要告诉你。”延清笑着说:“你刚对我们周师姑动手了!下的还是死手!”
“谁?”燕青云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彻底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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