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缘故,怀氏皇族一向子嗣缘薄,命运多舛,尤其是嫡系子弟这一脉,延续困难。
到了怀帝怀风这一代,到如今尚只有怀凌这一个孩子;早年间还有两个皇子,年岁都比怀凌要小,却是接连地不幸早夭。彻查下去,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并无什么异常。先帝故去之时,也是只留下皇后所出的、当今长公主这一个女儿,怀风是从父母双亡的皇室旁族抱养而来,养在皇后身边,充作皇后的孩子,好名正言顺地承袭皇位。
怀凌和这位姑姑感情不错,幼时还曾在公主府住了很长一段时日,直到稍大一些,才被怀帝接回宫里,耐心请了老师来教。
幼时怀凌对公主府的理解就是,一堆纵着她吃喝玩乐的侍女姐姐们和疼爱她的姑姑,以及最要紧的是没有任何的课业的负担,可以说是怀凌心里的“人间仙境”一样的地方。
此番回来,顾念着此后事务繁杂,下了早朝,便决议先去长公主府探望。
“姑姑,该你了。”
怀凌在石盘上落了子,下巴搁到石盘上,倦怠地掀了掀眼皮,困顿地打了个哈切。
“怎的困成这样?”
长公主怀晴一只手扶着衣袖,另一只手捏着白玉做的棋子,轻轻地落下;侍候在一旁的侍女一步上前,弯着腰,低头帮她把衣袖扎起来。
“这几日上早朝,连着好几日天不亮就得起,哪儿能不困。“
怀晴觑了她一眼,打趣道,“让你站在底下听,尚且困成这样,以后怎么了得?“
“不知晓。“怀凌接着落了一子,提了两子。
“听说近日礼部拟定你做了今年秋闱和春闱的主考官?”
“姑姑,你这可就输了。”怀凌又提走了几颗白子,粗略地算了一下,“说到这里,父皇担心我想新增的女子的应试科目恐怕行不得,姑姑觉得呢?”
一局棋既已经结束了,外面又闷热的厉害,连花园的亭子里也是待不得了,便从长廊移步往堂厅里走。
公主府大得很,却是空荡荡的;怀晴早年出嫁到了镇国将军宋家,嫁的是大都护宋朗,可惜后来宋朗不幸战死,怀晴便从宋府又搬到了特意新建下来的公主府。
怀凌对这位姑父的印象模糊的很,她隐约刚开始记事的年纪,这位姑父便战死疆场了。
“那你觉得呢?”
“不说别的,单论上诸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给自家的女儿找了教书的女先生;我觉得,开了科目,自然是有人会想着来应试的,天下女子,有谁真的愿意被禁锢后宫内宅,郁郁不得志呢?”
怀凌说的自是豪情满怀,怀晴倒是笑着摇摇头,并不是怎么认同。
“你父皇的担忧,虽也不无道理。但他到底还是把女子都想的太过软弱易折了。”
怀凌却是不担心的,“倒是如此,我便是这么想的;只要能来一个,就总是好的。“
“再着,我再问你一件事情。”
“姑姑你说。”
“若是来的这位女子当真高中,你要让她去到何处?”
“这点,其实我还未想好。“怀凌犹豫着叹了口气,”本应当是可以担任何职便是何职,能走到此的女子,当是心性坚韧之辈,但明里暗里的官场同僚之间,我总是不能事事相护的,倘有恶意陷害,一个不慎,则坏了所有声名大局;二是出个别无二致的女子的朝堂来,我便又担心人数上…………”
怀晴只微笑着亲昵地摸了摸侄女的额头,宽慰道:“无妨,不要担忧;慢慢想,总能在明年春闱之前找出个法子来的。”
怀凌沉沉地吐了口气,眼里又放出些光彩来,“是的,我总要有法子的。”
用了一碗冰酥酪,没再在长公主府多逗留,她便回了东宫。
自那日朝堂上过了临政的事情之后,怀凌每日下了早朝,奏折便一堆一堆地送了过来,连带着内务府送的朱笔和一块小小的太子专门用的玉玺。
这算是怀凌的功课。
每日午时前还要赶着再全部运回皇宫,要怀帝一一地过目,才算是结束。
东宫书房搁着三坛缸子的冰块,驱散了夏日的酷暑之气。
怀凌在前边头昏脑胀地翻着奏折,突觉有凉气从身后直入脑中,顿觉神清气爽,回过头发现是书房椅后的密道开了。
走出一个人。
披头散发的,穿着一身玄墨色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敞着半个领子。
“老师。”
“嗯。”傅玄背着手走出来,站到怀凌身侧站定,皱着眉看完了她手里奏折的内容,“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上卿大夫钱庆上奏要工部出钱专门再修整一处市集场所来,因的是上诸近日内走商卖货的多了起来。
“兴许是事务繁忙,放错了地方。”
怀凌瞥见底下已经有了工部尚书盖下的公章和给出的决议,这些事本就是工部内部商讨便可,用不着上报到皇帝这里来。她大概扫了一眼,没什么问题,合了折子,重新放回去,翻了下一本。
“老师的密室里倒是挺凉快的。“
傅玄打眼一看,就知道自己这徒弟在打什么主意。
“你可少打我密室的主意,回头你父亲知道我把你放进我那密室,我的耳根子又落不了清净。“
怀凌自小便被以帝王之道教养,王谨是指派给她的第一任老师,既是右丞相,又是帝王太傅,身份不凡;傅玄则是后来不知从哪里被怀帝请来的,身份不明,只作太子太师,早先怀凌还没搬入东宫的时候,傅玄便就一直住在东宫密室里,靠着密道在各处走动。
一个教文,一个教武,一张一弛,相得益彰。
怀凌只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傅玄,低下头边看奏折,边用笔在上面写下批文,打趣道:“老师什么时候也害怕我父亲了?“
“我那是怕你父亲吗?“傅玄哼了一声,”啰里啰唆唠叨个没完。“
又沉默着站在原处,看了一会儿怀凌批奏折、盖印章,像来时一样,悄悄地走了。
傅玄前脚刚走,清微就端着茶点进来了,搁到了一侧的小茶几上。
怀凌瞄了一眼,“怎么还是热的?“
“宫里太医昨日请脉后嘱了,要您近日少些贪凉,饮食上注意些。“
“算着日子,马车该是回来了吧?“
“是的殿下,不过也是刚刚才到,已经按您的吩咐送进宫里去了。“清微从胸前的衣襟里取出折起的纸,递到怀凌面前,“这是近日探子整理报上来的消息,属下已全部整理到这一张纸上了。”
怀凌扬扬手,“你一一给我念吧…”
“对了。”她话说到一半,又突然停下,“刺杀马车的名单整理上来一份了吗?”
“重明来的时候,殿下您不在,重明说是无人对马车下手,只发现了有人在马车上探查的痕迹,约莫是去揭了盖子,看箱子里的东西罢了。”
“都是聪明人…”怀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念吧。”
“吉家人昨日进宫省亲,在殿里待了两个时辰,不许宫女太监们靠近,说了些什么尚且无人知晓………“
“黄粱死后,黄家上下都搬出了上诸,走上了去往松安城的路。“
“左丞相连着称病六日,昨日傍晚赵康从后院的门入府………“
“等等。”怀凌停下笔,偏头看她,“说了些什么?“
“入了书房,没有声响,只是烛火燃着,来禀报的人猜测,大概是进了书房的密室,不好再进去探听,密谈的内容尚不知晓。“
“嗯,接着说吧。“
继黄粱当殿被斩死之后,礼部下的昭告天下的张文,又是激起千层浪。相较之下,倒大为不同。黄粱一死,不过是教朝堂上的诸位知晓了陛下的决心,世家之间掀起一番变动;对于百姓而言,却大只是隔壁府上又换了新的牌匾住进了新的人家。
怀凌做科举主考官则不然,这关系到天下士子寒窗苦读数年的所求所盼,薄薄一张纸,换得茅草腾空变砖瓦。
“都是怎么说我的?那些茶馆竹楼里聚在一起的读书人?“怀凌拿着帕子擦掉手上的点心屑,抖了抖袍子,把茶杯拿在手里转。
清微把念完消息的一沓纸,分开,一张一张的,放在烛火上,燃了,化成灰烬,再全部收回落下的灯罩里,闻言,犹豫了一下,回道:“就…就是倒………”
“算了,没意思,想也能想到。”
还不等清微回复,怀凌便颇有几分兴致缺缺,“说的什么想我也能想到………”
从小她便知道,无论是做什么,凡是女子的身份,总要被别人轻看几分的;自重礼法的读书人聚在一起,饮了酒,无非是说些“女子身份登基有失礼法大德”。旁的多的料想也不能或者说不敢说些什么。
天启对于士人的管制,虽然不似前朝那般严苛,凡有谈论者,轻则斩首重则流放;却也绝非容许皇室之内的事务,被人在酒楼实际一类的地方,可以被不知情重地高谈阔论的。
“要是他们当真说完这话,就也能不来报考科举就好了。“怀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把杯子高高地抛起来,再接住,”省得我再为这些人里要是还有良才而头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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