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白日不到处。
潜入这片幽深的林间时,谢九渊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魔君产生了一种认知。
这任魔君确实比传闻中还要悠闲,且无心御下,对魔族事务极少过问。
产生这种认知的原因是,他潜入魔都这一路来都太过顺利了。尽管他已经用术法易了容,又换上了魔族守卫的衣服,但他仍是魔都凭空多出来的一个人,竟无一人怀疑他,盘查他的身份。可见魔都看似森严,实则各处松散,不成规矩。
究其原因,便是这一任魔君过度放纵的结果。
上一任魔君励精图治,以踏平仙门百家为毕生追求,极其注重军士培养,他在任时,魔都可谓是严防死守,仙门百家轻易绝不敢攻来。偏这一任魔君即位后,无心统治,整日醉心享乐,对振兴魔族毫无**。
仙门百家倒是很乐意看到这样的画面,希望这魔君多活几年,天下苍生也就少些苦难。但魔都的将领军士中,不乏有不服他这个魔君的,巴不得他明日就死。
偏偏上一任魔君与这一任魔君是父子,子即父位,名正言顺,那些不服他的人只敢在私下议论,明面上依旧是恭恭敬敬,不敢得罪半分。
这与这一任魔君的性子也有关。谢九渊虽没有亲眼见过这任魔君,但传闻里听过不少,千机阁与他有关的消息也不少。
据说,这位魔君视人命如草芥,做事狠辣果断,对背叛者绝不容忍。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魔都才无人敢对他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是以,这位魔君虽然不作为,但威压丝毫不逊于上一任魔君。
不同的是,上一任魔君有千万魔士追随效忠,魔都无人不服他,而这一任魔君,不服他的大有人在。
这么一想,也难怪后来这魔君会被下属背叛,设计反杀。
想到此,谢九渊便想起自己在魔君陵墓上放的那枝花,忍不住笑起来。
当年他自觉二人性情相似,在人家死后以花相赠,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二人都活得好好的,他没有来赠花,却跑到人家的地盘来偷花。
***
传闻说,白日不到处上方阴云笼罩,没有一丝阳光,也不会有雨雪,终年都是如此。
谢九渊走在林间,觉得这传闻只说对了一半。
白日不到处确实幽深且安静,但没有阴森可怖。
相反,谢九渊竟觉得内心渐渐沉静下来。
虽然不见阳光,但林间各处生长着许许多多荧光植物,足以照亮前路。
谢九渊往前走,突然顿住了脚步。
距离不近,但足够他感知到这林间的另一道气息。
谢九渊立刻寻找掩体躲了起来。
白日不到处是魔都禁区,没有魔君的允许,任何人都无法踏足。这是谢九渊今日刚刚问到的消息。
那么,此时此刻除了和他一样的贼,能进到这里来的只有一个人——
他以花祭奠过的魔君!
正在此时,一枚裹挟着冷风的树叶如锋利轻薄的刀片,迅速向他射过来!
谢九渊手撑了一下地,借力跳开。
而他躲藏的那片灌木丛则瞬间被打出了一个豁口,比他脑袋还大。
想到那片叶子是冲着他的脸来的,谢九渊顿时怒意增生。
但还没等他这怒意生根发芽站稳脚跟,产生出报复对方的心理,他就在抬眼的瞬间怔住了。
随即,那份怒意胎死腹中。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柔和荧光下,身高腿长,墨发也镀着亮色,极为好看。
尤其是他腰间的白玉玦,被荧光照衬得透出另一种奇幻的微蓝,谢九渊又一次产生了将它据为己有的想法。
谢九渊站起身来,静静看着对面。
对方也正望着他。
在这静默的对视中,谢九渊非常确信,他易容的术法已经被一眼识破,对方认出他来了。
伪装已然无用,谢九渊索性解了术法,恢复了自己的原貌。
如果他们没有隔着很长一段距离的话,谢九渊或许就能看见,那人朝他望过来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他们不约而同走向彼此,又在适当的距离停下来。
玄晏注意到他的衣服,问:“你是魔族守卫?”
谢九渊有话就接,摊手道:“不够明显吗?”
玄晏很快就相信了他的话,并怀疑是否是自己记错了路线,才几次都没有找到人。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此刻已经见到要见的人,用不着再管那乱七八糟怎么也走不对的路线。
他问:“你一个守卫,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谢九渊笑了:“我一个魔族守卫,怎么不能来这里了?倒是你一个仙门中人,跑到魔都来准备做什么,刺杀魔君?”
玄晏:“……”
他还犯不着闲到自己刺杀自己。
“随便逛逛。”他道。
这其实是实话,但谢九渊不可能信。
“跑到魔族的地盘闲逛,可真是好兴致。”
“那你呢?”玄晏反问他,“据我所知,白日不到处是魔都禁地,你一个守卫可没有资格踏足。”
谢九渊看了他一眼。这人知道的还挺多。
谢九渊:“我好歹是个魔族,你这个仙门中人更没有资格踏足吧?”
都是偷溜进来的,半斤八两,谢九渊可不怕他。
玄晏静静盯了他一会,说服自己原谅了他这个无礼的行为,问道:“你进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问出这话的一瞬,谢九渊忽然计上心头。既然这人对这里这么熟悉,说不定知道苦离长在何处。
“我在找一种叫苦离的药草。”谢九渊问着,细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他清晰的看见,在他说出“苦离”时,对面的人眼中不再只有平静,多了些别的情绪。
而他十分肯定,那不是困惑。
这人一定知道苦离,他断定。
找人帮忙需要给出同等的酬劳,出于这种认知,谢九渊主动道:“你来魔都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以帮你,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找苦离。”
玄晏听得一愣。
显然,魔君自己也不知道他来魔都的目的是什么。
思量片刻,他道:“我也是来找苦离的。”
谢九渊一怔,视线落在他脸上:“你有病?”
玄晏:“……”
谢九渊自己也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很奇怪,便换了另一种问法:“你也有病要治?”
这个问法其实也很奇怪,至少魔都没有人敢这么问魔君。但比起上一种问法,魔君还是更愿意接受后者。
苦离确实可以入药,有重塑经脉的功效。幼时有人同他说过这些,他记到了现在。
想起这些,玄晏没了扯谎时的心虚,反而气定神闲下来。
玄晏:“嗯,伤在内里,面上看不出来。”
他这么一说,谢九渊顿时有了猜测——
若是寻常的灵根损伤,是用不上苦离的。此人多半同大师兄一样,灵根损伤严重,且日积月累成了旧疾,寻苦离也是为了炼制洗髓丹,洗髓伐经,重塑灵根。
“你说‘也’,是给自己治伤?”
谢九渊还在因为这人与大师兄同病相怜而惋惜,便听得他又问。
灵根损伤大都是不愿外人知晓的,这人先前的回答对他没有丝毫防备,谢九渊也难得以诚相待一回:“不是,是给我家人。”
家人……
玄晏垂了眼,没有说话。
不知是因为这白日不到处总是黑夜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谢九渊发现,在他话音落下时,对面的人眸色似是无端黯淡下去,显出几分落寞来,孤寂极了。
但是很快,那人就转过身去,谢九渊听见他说:“跟我来吧,我知道苦离在哪里。”
谢九渊跟在他身后,见他无论直行还是转弯都很直接,无所顾忌,像在自己的地盘闲逛一般。
不禁疑惑,这人究竟是真的什么也不怕,还是对此处了如指掌,才以主人的姿态走在这块地皮上?
若是后者,当年千机阁查到的相关情报都有限,这人又是如何对白日不到处这么熟悉的?
究竟是哪个仙门出了这么个厉害的人物?过往十几年,他竟全然没有印象。
玄晏领着人走到一扇石门前,石门上攀爬缠绕着花藤,密密麻麻的一片,左右延伸出去很远。
石门并没有关上,留了一条缝隙,像是才被人打开过,也有可能从来就没有关上过。
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那白光分外清透,似曾相识。谢九渊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头看向了某人腰间——
还没等他仔细对比,那玉玦晃动一下,连人带玉一块往前去了。
在谢九渊愣神的时候,玄晏已经推开石门,兀自走了进去。
于是谢九渊抬眼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玉白的花开了很大一片,摇曳如层层麦浪,温润的光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那个长身立在花海前的人。
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感,但此时,那些光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亮色,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缥缈梦幻,甚至于透出一丝温和来。
他眉眼有些锋利,眼尾微微下撇时会显出几分高傲和漫不经心,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但抬眸向人看过来时,又像是夜里辰星,让人移不开眼。
此时此刻,谢九渊的确看得愣了神。
除了自己,他再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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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白日不到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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