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的寝殿中百年难得一见的传出各种响动,似是有什么东西猛烈碰撞,碎裂,砸落,而且这种响动还持续了很久。
但因为魔君下了命令,所以没有任何魔族敢推门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玄晏抹去唇边血迹,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寝殿内的狼藉,忽的笑了。
谢九渊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往嘴里喂了几颗丹药,抬头看见这一幕时,也跟着笑了。
气笑的。
“这魔都怕是没人知道,他们的魔君大人如此不要脸吧。”
玄晏:“整个魔都敢说这种话的,只有你一个。”
谢九渊冷笑:“将来会有更多的。”
不但会有,而且会起兵造反,夺了你的魔君之位,叫你死无全尸。
想到这些将来会发生的事,谢九渊顿觉心情舒畅不少。
他走到一处还算能坐的白石台旁,理了衣摆坐下来。
扫过某人身上几处伤口时,他笑着问:“魔君大人酒醒了么?”
“下手这么重,想不清醒也难吧。”玄晏抬起还在流血的手给他看。
谢九渊瞥了一眼,神情没有丝毫愧疚,甚至有几分得意。
“魔君大人,你应该很清楚这是你应得的奖赏。”
“我很清楚。”玄晏朝他走去,“那你呢,谢九渊,你难道不清楚么?”
谢九渊面露困惑:“什么?”
见他这般模样,玄晏反而不想再问下去了。
“算了。”他偏开眸光,寻了个能靠的地方抱臂站着,“你想谈什么正事,说吧。”
确认二人此刻都十分冷静,谢九渊这才出声道:“我要在魔都借住一段时间。”
“不是因为你。”他随即又补了一句。
玄晏抱着手臂:“魔都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即便你是谢九渊。”他学着谢九渊的语气补了一句。
谢九渊倒也不在意这样的报复,只道:“正好,我也不喜欢欠人情,所以魔君大人,来做一笔交易吧。”
玄晏好整以暇看他:“什么交易。”
谢九渊收起笑,道:“与魔君大人性命攸关的交易。”
玄晏一怔。
谢九渊静静等待着,等着对方去猜测他那句话的意思。
很久之后,玄晏才出声问:“你想说什么?”
“你会死。”谢九渊面无表情道。
说出这三个字时,他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极为平静,哪怕是被隔空掐住脖颈时,他也还是副没所谓的模样。
玄晏终于撤去力道,松了手,一字一顿道:“谢九渊,你可真是厉害啊。”
谢九渊笑着:“我很厉害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么,魔君大人。”
玄晏盯了他一瞬,道:“说吧,为什么认为我会死。”
谢九渊思索片刻,道:“魔君大人,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点难听。”
闻言,魔君大人微微挑了下眉。
谢九渊尽量用没那么讽刺的语气开口:“传闻说,这一任魔君十分随性,心无远大志向,整日只贪图享乐,对御下之事全然不上心,魔都不满之人比比皆是,但无奈魔君太过强大,因而无人敢置喙半句。”
话到此处,谢九渊停了话口。
玄晏看着他:“继续说。”
谢九渊这才继续道:“但现在无人敢置喙,不代表永远没人敢。”
玄晏:“你觉得有人会反?”
谢九渊:“不是觉得,是一定有人会反。”
他说得十分笃定,玄晏迟疑了下才问:“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谢九渊便放了心。
经魔君的口问出来的事,说明魔君自己已然相信了他说的话,这样的问题才有价值。
谢九渊也不再打哑谜,说出了记忆里的那个名字——
“戈来。”
听到这个名字,玄晏垂眸陷入沉思。
谢九渊:“你知道这个人?”
玄晏抬眼看他,片刻后才张口道:“他是上一任魔君的贴身侍卫。”
“哦,难怪他不服你呢。”谢九渊并没有深究那个称呼。
玄晏盯了他一瞬,又问:“这些消息你从哪里得来的?又为何会如此确信他会反叛?”
谢九渊从白石台跳下来:“消息来自鬼市,除此之外,其他的无可奉告了。如何,这场交易魔君大人可还满意?”
默然片刻,玄晏道:“隔壁的屋子是空的,你住那儿吧,有事就拉铃,连耀会任你差遣。”
谢九渊这才注意到,这寝殿内各处都有垂挂的银铃,正好他手边就有一个,他偏头看过去,顺手便是一拉。
门外等候多时的连耀破门而入!
连耀估计是早就想这么干了,进门后还没往前跑几步,对着铃音响起的方向便是一跪,声音铿锵有力:“尊上有何吩咐!”
他这一吼,寝殿内反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连耀低着头疑惑不已,忽然听得一道陌生的人声。
“嗯……我应该提醒一下吗?你好像跪错人了,你家尊上在那边。”
谢九渊往对面指了一下。
连耀抬头看见人,赶紧换了个方向跪:“尊上。”
“嗯。”玄晏淡淡应了一声,“戈来此人如今在哪?”
虽然不知尊上怎么会突然问及此人,但连耀仍是有问必答:“戈来如今任北部军营将领,此刻应当正在军营,尊上可是要我将人带来?”
玄晏:“不必,去查查。”
“是!”连耀领命退了出去,没有问多余的话,更没有探究去打量寝殿内的另一人。
“你这个下属倒是很会行事。”谢九渊真心称赞了一句。
往日他坐阵千机阁时,符安与他也是这般,该做的事他还没说符安便明白,他不愿说的事符安也从不过问,从前他只以为那是符安在鬼市摸爬滚打练出来的眼力见。如今想来,那或许只是因为符安比旁人更明白他。
***
为了填补之前欠下的善事,谢九渊每日都在魔都各处闲逛,见着个需要帮忙的魔族就往上凑。而这一凑,不单补上了不少善事,还让他凑出了点别的东西——一张画像。
给他画像的老妇人由衷的赞叹:“魔君大人的画技果真是十分了得,画得和真人一模一样啊呢。”
谢九渊拿着那张自己的画像端详了半天,最终还是将画收进了灵戒。
符安同他说魔君在魔都大张旗鼓找人时,他不以为意,何曾想到原来被找的人就是他自己?谢九渊突然想,玄晏怕是那时便已经惦记上要让他做近侍了。
不过是见了一面便惦记上了,如此轻易便要将人绑在身边,这位魔君大人果真是太过天真。
谢九渊更加打定主意,日后绝不要同此人牵扯过深,有些东西趁早断干净反而是好事。
他如此琢磨,便想着将浮梦铃送出去。
先前他顾忌着浮梦铃可能会让人沉湎梦中,无法醒来,一直没将浮梦铃送出去,但是如今见了那画像,他觉得这东西还是早日送出去为好。
因着是别人的地盘,谢九渊去找人时敲了门。
又因为在千机阁那么多年没有敲门的习惯,所以他的礼貌也仅仅停留在敲门这个动作上,并不包括敲门之后的等待回应。
敲了两下门后,他便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待看清寝殿内的人后,他又往后退了两步:“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继续。”
说着便准备往回走。
但没走几步,那门便自己关上了,他转头去看,听见玄晏的声音。
“既然你无事可做,那便进来一起听吧。”
谢九渊:“……”
他几时说自己无事可做了?这分明是强制他听。
谢九渊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连耀,默不作声走过去坐了玄晏边上的位置,又顺手拿了桌上的手炉抱着。
玄晏看了那手炉一眼,没说话。
连耀也看了那手炉一眼,没敢说话。因为手炉的主人都没说什么,他一个下属更不该开这个口。
于是他只当没看见,继续汇报这些时日查到的与戈来有关的事,一条一条,事无巨细,细致到戈来每日见了什么人,何时何地见的人,彼此谈了些什么事情,全都说清清楚楚。
“……三日前,戈来私自调走了一支魔士队伍,理由是为了平息无劫之谷的内乱。”
无劫之谷什么时候都有内乱,但正是因为内乱过多,所以有自己的一套法则,鲜少有魔士直接插手的时候。
“知道了,去吧,继续盯着他。”玄晏摆了下手。
谢九渊从连耀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看向边上的人:“如何?魔君大人现在信了么?”
玄晏转头看他,片刻后才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谢九渊:“魔君大人,你似乎弄错了,这是你自己的事。”
他谢九渊可不想多管闲事。
玄晏却对此不满:“这是你拽我进来的,并非只是我的事,而且如今的局面你不是很乐意看到么,要我信你,亲自印证你说的那些话。”
要一个人亲自去证明自己会死这件事,可谈不上厚道。
谢九渊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听到这番话时,他就别开了视线。
偏偏旁边人的视线依然在他身上,半刻也没有抽离开去。
谢九渊微微偏头去看他:“魔君大人,盯不出花来的。”
“不需要花,你比那些花好看很多。”
魔君大人说话很直白,完全没意识到这话听起来有多撩动人心。
谢九渊偏头极轻地叹了一声。
待到再转回去时,他答了玄晏先前的问题:“若是我,定然会在他没犯事前就断了他那不该有的念头。”
“如何断?好言相劝?”玄晏笑他,“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你在说什么大发慈悲的鬼话?”谢九渊嗤笑一声,“把他的头拧下来,难道不比好言相劝管用?”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才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式。
当然,解决人也是一样。
听完他建议的魔君大人赞同一般点点头,道:“看来你确实很热衷拧人脑袋。”
这是拿无劫之谷的事揶揄他,谢九渊想起这事,自己也觉得好笑。
当时他当着魔君的面,打着魔君的旗号,拧了魔族的脑袋,一旁的人却不发一言,甚至推波助澜。
“魔君大人,这是你自己当初纵容的结果,现在后悔也无用了。”
玄晏:“我并没有后悔。”
谢九渊唇边笑容一滞,没有接话。
魔君不后悔,他却后悔了。
此时此刻,他突然后悔当年自己折花放在人家石棺上的事。
若非是当年生出那点惺惺相惜的心思,特意跑了一趟魔都,折了一枝花祭奠死去的魔君,也不至于今日这般……
若是没有那枝花的牵绊,这人虚劫时他便不会动恻隐之心,不会出手相助,更不会为自己招惹上这么个难缠的麻烦。
谢九渊目光重新落在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
偏偏这个麻烦长得实在养眼,有时还待他有几分真心。
这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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