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闻想起上辈子。
方家人越过掩月宗，直奔学宫，于众目睽睽之下，为了捧郑家的臭脚，对粟清说了些难听的话。
那之后，即便大家都表现得和平时一样，可粟清是个敏感的性子，在那些异样的眼光下行走，她受不了，所以决定离开学宫。
陆渐闻也知道，小师妹看上去随和无争，却是最有想法的人，一旦认定某件事情，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于是，陆渐闻和她说：“回去宗门也好，学宫里人太多，嘈杂的很，对你修炼无益。”
粟清却说，“师兄，我要出去走一走，先不回山门。”
“不回宗门能去哪儿呢，哪里安全？”陆渐闻担忧极了，像是哄孩子一样，轻声道，“阿清，你不喜欢召凌，我就让他们永远也不能上溪涧堂，让他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好吗？”
陆渐闻几乎是看着粟清长大的，她被亲生父母抛弃，丢弃在流民群中，见多了骨肉相食，竞相争斗，在刚进入山门的一两年内，封闭自我，不肯说话。
师父将小师妹交给他，让他去带孩子。
因为他们有同样的遭遇，而他在掩月宗几百年，健康成长，是师妹最好的榜样。
比起一开始傲气得不像话的方召凌，他对粟清更为疼爱，就像对亲妹妹一样。
那件事，令他对方召凌和方家意见很大，要不是掩月宗还轮不到他当家做主，他就下令把方召凌逐出师门了。
“师兄，我想离开，不全是因为二师兄。”粟清缓缓道，眸光坚定，“早在一开始，我就下定决心要抛弃他，在他摇摆不定之前，就更早的抛弃，所以二师兄没有对不起我……”
说着说着，她忽然声音低沉下去，“任何人我都可以抛弃，唯有一件事，我查了很久，必须要去做，所以一定要趁现在离开。”
“师兄，不要问我去哪里，也不要管我去做什么。”
陆渐闻看她这样，就知道她主意已定，绝对不会再更改。
良久，他才缓缓道，“阿清，掩月宗永远是你的家，我和师父永远是你的家人。”
粟清收拾行李的动作慢下来，“师兄，你和师父永远是我的家人。”
那之后，粟清离开学宫，彻底消失于众人眼前。
只有陆渐闻偶尔能收到几张回信，除了知道她没事，其他一点消息都没有。
事后，陆渐闻也有暗中留意，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令粟清非要离开山门离开学宫，销声匿迹。
……
那时的场景和眼前这一幕重合下来。
陆渐闻好奇，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粟清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师兄，你说话呀。”粟清抱怨着，眉头皱起来，有点小小的不耐烦，“我还要收拾东西呢。”
“臭丫头，不知道你师兄我最近身体不好啊，哎呀，记忆力也消退了，我想想，要说什么来着……哦对！我是想说，等你们入了学宫，到时候各山各派的弟子都汇聚一堂，不乏青年才俊，你可要守住本心，不能被那些人给迷花了眼。”
粟清顿了顿，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了一眼陆渐闻，哼唧道：“我才不会呢，那些人能有师兄你厉害，有你英俊帅气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陆渐闻自信十足，由此借机延伸出话题，“那要是召凌被迷花了眼怎么办？”
粟清顿了顿，转过头来看向陆渐闻，“师兄，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吗？”
不等陆渐闻回答，她便自己思考起来。
陆渐闻紧张的等着她的答案。
过了好半晌，粟清抬起头，“是我的，抢不走，能被抢走，那就说明他从来就不属于我，只是暂时待在我身边。”
陆渐闻没想到粟清这个小就想的这么通透，可见上辈子她说的也并非是假话。
陆渐闻试探的问道，“你年纪小小就这般心气……不争，如何知道那东西一定不属于你，也许有一半是属于你的呢。”
粟清低声说，“争来的东西香，我知道，但是凭什么是我去争呢？”
陆渐闻愣了半晌，“好师妹，有志气……那难道就没有任何东西是你想争的吗？”
“有啊。”粟清毫不犹豫道，“我要向上天，争我这条命。”
“这算什么。”陆渐闻失笑，修道者修行大道，本就是在与天争命。
粟清笑弯了眉眼，并不解释。
从小师妹的居所离开，陆渐闻的心情也渐渐的放松了。
他现在相信师妹前世离开是有苦衷的，这辈子虽然还没能让她避开那个环境，但他又更多的机会去慢慢观察。
一切都是从入了学宫才开始改变，他会找出那个让小师妹发生变化的原因的。
对了，之前在玉佩里的时候，好像听师清樾提起过师妹的名字，发生了什么来着？他怎么一点都记不清了？
……
时间一晃到了半个月后，郑月灵被送来掩月宗，同掩月宗弟子一起去学宫，而师清樾的人手，也在这一日出现，来向他汇报旨意的下达经历。
“霁云川仙门共计七十二家，令贴已悉数送达，其中确保会去的，有四十五家，殿下，名录在此。”身材魁梧的男子将名录交给上首的师清樾。
七十二家仙门，看上去很多，实则能说得上话的，不过三山一门一院，其余那些，都是搭头。
而这五大势力里，每家都愿意送出一位前往学宫，这便是个信号。
至于他们送进去的人里，究竟是不是本家嫡传，那就不好说了。
“辛苦了，回去后好好歇一歇。”师清樾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着关心的话，翻开名录，更是语气淡淡，“有三分之二的仙门还认学宫，算是开了个好头。”
树崇谷原这边也差不多，不过有掩月宗和辰邳山两方大势力率先答应，此地响应的门派便更多些。
剩下那些不愿送人去学宫的，要么自恃霸主一方，不屑学宫这一套，要么是家中无适龄子弟，当然，也有些势力，是尚且处在观望之中，待徐徐图之。
这边师清樾的人手汇合，便不再耽搁行动，取一日下午，便带上陆渐闻及掩月宗弟子共计二十人，进入太虚宫。
学宫设在太虚宫内，圣子所居重霄殿，亦在太虚宫内。
从前最大的学堂，在邵氏书院，号称是有教无类，仙凡混住，但自邵氏被离奇灭门至今，已有三百多年。
现如今学宫广招学子，招生范围宽松许多，算下来，规模竟然比从前的邵氏书院还要大。
要知道，从前的学宫，只招各门各派最有实力的弟子进入学习，且只取六十名。
这便是圣子的贴身护卫，甲子军的前身。
灵舟行驶在云层上，跨过高山平原，终于在一个月后来到无尽海。
无尽海的另一头，就是太虚宫。
这一个月里，吃住都在灵舟上，众人早已经开始觉得烦闷，一遭入水，都不由得欢快起来。
树崇谷原是由两座大山环绕起来的盆地，掩月宗弟子和郑月灵，从前都没有见过这般广阔无垠的大海，见状都感到十分的好奇和新鲜。
“师兄，我们能下去捉鱼吗？”
“师兄，你说我用剑叉鱼，能不能叉上来。”
“师兄，有海鸟，我想下去玩水。”
陆渐闻感觉自己是带小孩子出来郊游了。
他终于想起自己上辈子是怎么劳心劳力，被这群师弟气得焦头烂额的日子了。
陆渐闻绷着脸，摆出自己带队老师的身份，“你们都安分些，无尽海下无数凶狠海兽，凭你们这点斤两，连喂鱼都不够，还想捉鱼，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群糟心师弟终于安分了，只是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海面，波光粼粼，海鸟环绕，偶尔有鱼群跃出海面，这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陆渐闻看到了他们亮晶晶的眸子，一时间也不忍心。
想了想，便去找师清樾说话。
“你想让符叙，给你捞师弟？”师清樾望向陆渐闻。
陆渐闻挑眉，“当然，不必大统领时时刻刻盯着，只是希望大统领能在我力有不逮之际，能伸出援手。”
整艘船上，符叙的修为最高，地位亦然是仅次于圣子之下。
而陆渐闻上辈子待在玉佩里，除了师清樾，就是见符叙的次数最多，他无异于是师清樾最顶级的心腹，连密室都知道的那种，可他比师清樾还不好打交道。
师清樾起码套一层天道化身的皮在，冷淡不过是因为众生有情而他无情，但他视终生平等，故而会救死扶伤。
可符叙不一样，在他眼里，自圣子以外，众生都不算人。
所以，虽然想让符叙帮忙，但陆渐闻只能先和师清樾说一声。
师清樾顿了顿，视线望向待在一旁的符叙，“你愿意吗？”
符叙想也不想就拒绝：“不愿。”
陆渐闻早知道如此，他也不失望，只是道，“大统领久居太虚宫，声名不曾远扬，日后开课，还要费些功夫才能收服弟子，不如今日先小试身手，叫这些学生知道大统领的厉害，我敢担保，他们日后定然会在大统领的课上老老实实。”
“况且……赶路时日漫长，灵舟上多寂寞，能多些趣事供圣子观赏，本是一举三得的事情，大统领也不愿意吗？”
师清樾淡淡的望过来，看着这个拿他做筏子的罪魁祸首。
陆渐闻眯着眼微微笑，他可是记得师清樾曾经说过，幼年时在海下戏水，便是由符叙为其暗中盯梢，护卫其周全。
所以，捞圣子，和捞掩月宗的师弟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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