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漪正拿桑叶戳它们,见它们顺着桑叶往上跑,吓得撒开叶子扑到顾松裳身上。
“好吓人。”
她没听清他们的对话,从顾松裳怀里探头,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望向他们。
“嗯?”
顾松裳陷入反思,“清清,阿耶问你,清漪这个名字很难写吗?”
“阿耶,我才三岁,你还没教我怎么写名字。你教的是阿娘,你又记错了!”
甄善摸摸鼻子,夹住顾清漪的咯吱窝把她提上来放一边,“小孩子不用知道那么多,自己玩去。”
此后结茧上簇,煮茧生丝……
小小的院子里,甄善推动着机子织布,木梭在她的手中来回穿梭。小小的顾清漪总是会蹲在机子面前听着它发出卡巴卡巴的声音,而远处顾松裳落下的棋子声与之相应。
“好困。”
陆渊敲了敲她的桌面,她微微睁眼,记忆中阿耶的身影与陆渊重合。
“很困吗?”
陆渊声音温和,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不烫。
他松了一口气,“昨晚没睡好?”
“嗯。”顾清漪揉了揉太阳穴,近日总会梦到从前。
“许是路途颠簸,你再去屋里睡会。”
顾清漪摇摇头,她随陆渊读书已经四年多了,此次齐越两国边境发生摩擦,陆渊自请镇守前线,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我无碍,越国占据剑南十三城,不能在等了。你看看这个,我搜集了一份越国边将的资料,新上任镇守关渡的邓平生性多疑,且与主将多次发生争吵,我们或许可以稍加利用。”
陆渊接过顾清漪的书简,笑意漫上眼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清漪如今愈发厉害了。”
“少说那些没用的。”顾清漪打断他,抿平的嘴角看上去略微严肃,可上扬的眉眼好似一只狸奴,没有在笑,却让人一眼能够看出她很高兴。
陆渊轻咳两声,挪开视线,抚平袖口不存在的褶皱。
“方法可行,我去寻将军他们再议,结合一下地形考虑一下。”
顾清漪点点头,“走了。”
“你要走?”
陆渊蓦然开口,顾清漪转身投去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
他跟着她站起身,月白色的衣袍垂落下来,将他清瘦的身形衬得愈发挺拔,站在她的面前,将她的身影完完全全笼罩在自己身下。
“我……对,西域进贡一些葡萄,回去之后我派人给你送去。而且……而且我近些日子问了宫中的花匠寻了些法子,或许可以在东宫种植。”
“葡萄吗?”顾清漪没想到他说得这个,“劳烦你惦记我这一份了。”
“你爱读曹氏三子的诗,喜好也学了七分。怎能记不住呢?”
他脸上露出笑,温和柔情,顾清漪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眸,亮晶晶的,像一汪春水。
她的指尖缓缓上抬,试图触摸他的眼尾,陆渊的睫毛微微颤抖,不知为何没有阻止她。
“阿兄!”
顾清漪回神般收回手,陆渊扭头对上陆淮的眼,难得心中冒出怒意。
陆淮挠挠头,“阿兄你看我作甚?”
“无事。”陆渊微微叹气,又恢复端方君子的模样,克己复礼。
“你们聊。”
顾清漪行礼退下,陆淮瞅瞅陆渊瞅瞅她,兀自笑起来。
他与陆渊乃是双胞兄弟,样貌却并不相似。陆渊更似皇后,长相清俊温和,性子也是。陆淮更像齐帝,长相硬朗,朝中多事皆是陆渊处理,他只负责当一个闲散皇子。
等顾清漪走后,他上前勾住陆渊的脖子,“原来阿兄怪我坏了你的事。”
“军营之中,不得胡闹。”
“哟~还怪我呢。”陆淮啧啧称奇,“你敢说你心思纯正?真把人家当妹妹?”
“真的。”陆渊不动声色把陆淮勾他肩膀的手放下,“只是妹妹。”
“切,没意思。”
“你有意思,跟着我跑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躲周家娘子。”
“我哪里躲她?”陆淮讪讪抖了抖衣袍,“分明是她无理取闹,我哪里错了?”
“阿兄你给我评评理,分明是她没理啊,我真的只是因为夫子安排课业太多了没来的及回她的信,她就说我喜欢上别家娘子了。我冤枉啊!我后面回了啊,分明是她胡思乱想!”
陆渊被他吵得头疼,他抬手制止他,“所以你跑了?”
“……也算是吧。”
陆渊:“……”
他扶额,“你不害怕她想的更多吗?”
“好像也是,完了完了。”
陆渊不想理他了,厉声道,“少在这给我捣乱,前线重地不是让你来玩的。”
“无情,你就是喜欢人家,比人家小娘子语气就很温柔,对我这个弟弟一点也不友好。”
“出去出去。”陆渊头彻底疼了,伸手推他出去。
陆淮不服,刚想开口,被陆渊一个眼神制止。
“小心我下个月克扣你的钱不让你出去。”
“……你狠,为什么我不是哥哥?”
陆渊掸掸袍子,神色淡淡,招呼人将他带走。
顾清漪觉得陆渊年纪大了奇奇怪怪的,老问一些奇怪的话题。
剑南一行颇为顺利,她出谋划策,几乎每一条都有被用到,有的地方经过陆渊完善,关渡一战只用了三天便夺回城池。
她心中明白若不是有陆渊她的计策大概不会被人看见,可这也不代表他现在一天天唠叨她啊。
“你即将及笄,宣平郡王可有为你取字?”
“不若我为你取?”
“你喜欢什么?”
“明年刚好我及冠,你及笄,我的字大概是由父皇来取了。”
回程的路上他喋喋不休,一个字而已,叨叨叨,烦死了。
她捂住耳朵:“不取,你吵死了。”
“为何不取?”
“除了阿耶,我不想要任何人取我的名字。”
陆渊终于闭嘴了,可他突然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叹气。
她呼了一口气,终于闭嘴了。
很长一阵子陆渊都没有和她说话,回程的路上顾清漪昏昏欲睡,觉得正好,她可以安稳睡觉。
回去之后,顾清漪深受皇后赞扬,齐帝也跟着夸了几句,明面上正式解了顾清漪的禁足,她的诗文也借此得以被看见,彻底名扬长安。
“葡萄好吃吗?我知道你喜欢,特意给你留的。”
顾清漪的禁足被解,陆渊便可以正大光明请她做客东宫。
她伸手拿盘子里的葡萄,拨开深紫色的外皮,露出里面青绿色的果肉,白皙的指尖也沾染上外皮紫色的汁液。
“你怎么真的将我……告知圣上,你不怕他责罚吗?”
顾清漪跟着陆渊远赴剑南被救是陆渊偷偷行事,仗着自己的太子身份,别人也不敢说什么。
“带都带了,这些本来就是你的功劳,怎可归功于我。再说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外面现在都在传你颇有伯原先生的风骨,不好吗?你可以正大光明的出去,去你想去的地方。”
陆渊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一如往常般温和,顾清漪的心有些发沉。
她吞下剥好的葡萄,囫囵咽下去,脸上扬起笑试图掩饰眸中的苦涩,“挺好的,葡萄好像有点酸。”
“酸吗?”陆渊有些讶异,他伸手去剥葡萄。
顾清漪的目光落在青绿色果肉淡淡的纹路上,她突然伸手握住陆渊的手,也挡住了她落在果肉上的视线。
“清漪?”
陆渊的耳尖微微泛红,庆幸她垂眸没有看见。
“可能我刚刚吃的那个不好了,你不是说你种了葡萄,带我看看吧。我时间有点急,司马衡托我去琴行办事,要不然一会晚了。”
“原来如此。”陆渊眉眼带笑,他见顾清漪没有抽回手,嘴角勾起一瞬又压下,“要不要帕子?”
“我自己有,不用了。”
“……好吧,我带你去看葡萄。”他有点失落,但未曾让顾清漪发觉。
风摆动葡萄的枝条,宽大的葡萄叶在风中颤抖,一起一伏,看着喜态无比。
“你瞧,我搭了架子,届时它们可能顺着架子爬。葡萄长得快,明年说不定就能吃上了。”
“好。”顾清漪望向小小的嫩苗,它其实没长多大,尖端还有许多黄色小叶没有变绿。
“葡萄多了还可以酿酒,皇后娘娘赏了我一坛葡萄酒,不知道是不是你授意?”
陆渊站在她面前,浅浅发笑,“那是母后喜欢你,怎能是我授意?”
“下回同你一起,下棋输了便叫你喝酒。”
“……那一坛酒恐怕都是我的了。”
“你及冠之后吧。”顾清漪也笑,笑容有些淡。
对上他的眼,她忽而垂下眼,“你及冠时,我可能不在。”
“为什么?”陆渊眉头微蹙,平日里总是平和的目光此刻染上几分焦灼。
“你前些日子还说来参加我的及冠礼。”他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试图望进顾清漪的眼寻得几分真相。
她避开她的眼,“突然有事,不得不离开长安……是益州那边的事。”
“益州吗?”
“一些阿娘的遗物。”
话已至此,陆渊不再多问。顾清漪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还是发胀,她没有办法对上陆渊的眼,她害怕。
她害怕陆渊看出不对劲。
经此一事,叶相如何还能不明白她与陆渊关系匪浅。
她握紧袖中的褐色瓷瓶,脑中响起叶相的话。
“此药粉无色无味,你只要下在陆渊的吃食饮水中,毒药便会慢慢侵蚀他的五脏六腑,期间不会有任何太医发现不对,一年之后他病症出现,届时早已无力回天,神仙都救不回他。”
“清漪,不要忘了你的父亲是死在谁手里?你们顾家被杀的可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清漪?”
顾清漪被陆渊一声回过神,她佯装忙碌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发簪。
淡定问他,“怎么了?”
“你把这个拿着。”他伸手取下自己玉佩,“这块玉佩是父皇赠予,见它如见我,你拿着它,出去比较方便。”
顾清漪怔愣着接过他的玉佩,上好的和田玉,盘旋的龙栩栩如生,龙的前爪向前,颇有一种冲出桎梏,翱翔九天之感。
“你不来也好……”前面他说得轻,后面他声音温和,一如往常。
“没关系,但记得挂念一下我。给你玉佩,好好戴着它,省的在外面真的把我忘了。”
衣袖中,顾清漪的手放在玉佩上,她隐隐攥紧,玉佩的凹凸硌着她的手心,疼痛刺激她的大脑让她保持清醒。
“自然。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她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徒留陆渊一人站在原地,默默目送她离开。
顺风开口,“殿下何不将顾娘子纳为良娣,顾娘子无亲眷,难为太子妃,但此次立下大功,殿下去向圣上说清,圣上定会应允的。”
“不可。我原本只是想让伯原先生的遗孤能过得好一些来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一厢情愿。此后所有的贪念与私欲本就该由我一人承受,与她无关。”
“她心思细腻,心防难破,她将我视为她的兄长,我又怎可折辱于她。”
动情的是他,散落一地爱意的也是他,万般皆是他。
她因幼年囹圄,难懂世间男女情爱,所见之人寥寥无几,怎可因他的私欲将她囚禁在此,将感恩误导为爱意。
“顺风,她本该是自由的。”
他俯身用指尖碰了碰生长的葡萄,“总有一天,她会顺着架子攀延而上,而不是困在宫中。出去了也好,不复相见也好。本就是我辜负了她,还要牵扯另一位娘子进来。”
“未来太子妃本该执掌后院,圣上为殿下挑选的便是端庄娴雅,不善妒的娘子。”
“母后多年困顿为我亲眼所见,后宫争斗不休也为我所见,我铭记于心,不愿步其后尘。往后不要再提了。”
什么益州遗物,甄善一介采桑女,前半生虽算不上穷困潦倒,也不富裕,连根银簪都没有。
后半生遇上顾松裳,他的钱大多数用来接济百姓和困苦之人,遇上心爱之人下聘时才深觉捉襟见肘,他此后每每感叹甄善不嫌弃他的聘礼。
是以甄善的首饰也不算多,至少比不上其他世家家主的娘子,她全留给了顾清漪,益州哪里有其他的东西。
顾清漪寻个由头出去罢了。
她不想做这个决定。
可这一天总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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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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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清漪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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