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寒英的脸上罕见地没有任何表情，或许是相似经历的空缺让他不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只得僵硬着听到缪斯的嘲讽。
“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伪神，到没有人记得你的角落里漫无目的地等待死亡吧！”
“若是让利诺斯也知道他被赶出神殿的原因，会不会也在背地里埋怨你的多余？我想肯定会的。”
正当缪斯自以为祂的话击垮了年寒英的动力时，他却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
此时的年寒英正处在空气飞快流逝、逐渐变为真空的牢笼之中，可他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气压挤压肺部的剧痛。
不如说这样的剧痛才勉强叫他忽视脑海内的滔天巨浪，将注意转回现实。
“我明白了，你和我说这么多只是为了掩盖一件事吧。那就是神位并非实际可以触摸到的东西只是一种传载信念的容器。”
“难怪我从未听克丽丝提起过类似的东西，因为每位神明诞生伊始，神位就如同呼吸的本能一样镌刻在祂们血液之中。”
“所以神明的血液才会呈现特殊的颜色：那是希望的颜色，是来自千千万信徒充满希望的祈祷。有了神位，祈祷得以传入神明耳中，有了神位，神明得以施展神迹。”
“只要拥有信仰，神位自然诞生于万人念诵之名之内”
年寒英取下腰间的火铳，对着自己左手来了一枪。游灵子弹随着板机扣下射穿他的手掌，割裂周围的空气打到石板上。
而留下的枪口，却源源不断流出金色的血液，神血流淌的时间不长，伤口很快由赶来的乌黑游灵重新堵上了。
像是在嘲笑缪斯之前的言之凿凿，神血一直朝着祂的方向蜿蜒而去，只是没走多远就让年寒英一脚抹开。
“那又如何？现在的人间已经没有记得你名字的人了！人类发展的是学识而不是掌握学识的神明！”
缪斯收紧手心，加快令年寒英窒息的时间。
“新人间没有，可即便没听说过我的名字，人们对学识的信仰一定会算在我这个最后的神明身上。”
年寒英伸出右手，指尖凝聚一股黑雾，上面有着缪斯最厌恶的气息。
“谁让我和学识的联系还在呢？”
「学识」的味道。
怎么回事！
不是人间重置后，所有人类的记忆里都失去了神明的概念，而被人间遗忘的神明因此失去信仰，被迫消失于世？
为何他的权柄还在？
缪斯以管理员的权限扫视新人间的每一个生命，突然，祂的视线停在索西郡最大的学校上方。
“为什么……祂们会在这里……”
当看到以人类身份活动都的克丽丝和泰特时，缪斯瞬间明白了一切。
唯二被副本接纳为人类的神明，祂们接纳「学识」的行为同样被认定是信仰学识，信仰学识之神，黑利·尼恩的信徒从未消失。
见缪斯看出自己的后路，年寒英脸上终于多了一丝人类的表情，他以最后的气息指明道：“更正一下，你的失败不是因为管理员对世界的忽视，而是自大到不愿观察敌人。”
在年寒英面前，一扇黑色的门从线到面显现雏形。线墨断开的一瞬，发出的光芒像是要照亮整个空间。等缪斯再睁眼，只有祂站在空荡荡的神殿前。
门的另一端只有一个目的地，可他到了才发现，眼前的荒山不曾在之前几次旅途中出现。
扒开碍眼的青藤，年寒英一字一句分辨山脚石碑上刻着三个字——抚云墟。
下面还跟着一句打油诗：“仙人呢喃语，垂手抚云墟。”
话音刚落，年寒英只觉像是有人撬开了他的脑壳，朝空荡荡的记忆里倒了一些本人也不知道的回忆。在上山的过程中，他试着把眼前的一切和记忆里的画面一一匹配。
山间的黑色小河是他放课后喜欢去消磨时间的地方，据说河里有吃人的妖怪，好多师兄师姐在那里失踪，他好奇真相，于是常去与河神聊天。
大通铺的弟子房他只睡过几个月，师尊得知他的体质后很快令他搬去独立的房间，方便师尊给他课下指导游灵的使用。
靠里的食间是他最眼熟的场所，似乎他在这里和某位极为亲密的朋友一起吃饭午休，直到受他邀请将要离开生活了九年的抚云墟。
“我马上就来。”
朋友对他说最后一句好像是这样，但究竟两人要去哪里，他有没有跟来年寒英心里已经有了定数。
等爬到山顶，满地打斗的痕迹和经年累月的血腥味告诉他这里曾经发生的惨案。
年寒英像是早有准备地走上最为惨烈的中心，那里有着不存于世的物质。
剔透的晶体闪烁耀眼的白光，因为这个世界无法破坏它的存在，就连咫尺的烈日也无法融化半分。
永不变化的坚冰仿佛永远的牢笼，将世界的神明囚禁其中。
年寒英靠近那座「四时」无法理解的冰棺，望着那张回忆里频频出现的面孔，内心却是无比的平静。
亲手杀害抚养自己的师尊后，一个从天而降的声音给予了他两个选择。
年轻的「天道」询问他是否继承前任的身份，若回答是，他便成为世间第一人；若回答否，「天道」则会抹去他有关选择记忆，然后寻找下一个合适的人选。
「天道」的声音和他一直追求的身影一致，出于私心，年寒英接受了身份。
于是「四时」的一切像是一间透明的房间对他敞开。
当房间内的所有都对他袒露，现在，他的眼停留在唯一一处空白。
房间之外。
能不能在墙外找到他？
成了年寒英走出门前仅留的想法。
吞噬了记忆的空白，年寒英睁眼的第一时间就是试着利用手边一切可用的武器击碎冰棺。
当初弹出了管理员继任的消息，只是因为出现了「四时」无法解读的物质，在副本的自我保护机制下，「黄泉」自动抹除了冰棺和冰棺内的数据，但并没有真正抹杀前任管理员。他利用自己微弱的信仰，向仅剩的信徒传达自己的想法。袁桦如此，易谷生也是如此。
年寒英的离开，意味着「四时」失去了和「黄泉」联络的唯一渠道。没了系统支撑，进出副本的通道也失去作用，所以「四时」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一名玩家。
当两个月前，出走的管理员回归，即可看作通道再度连接，深知自己时日不多的他越发焦急，下达的命令则是一道比一道迫切。到了最后，他甚至像直接转移整个海山的人，为的便是恢复自己的自由。
可任凭年寒英百般努力，坚冰仿佛没有任何损伤一样，完好无损地矗立在原地，即使是他的火铳也是如此。
这倒也是，墙内的产物无法摧毁墙外的冰雪，更不用说这是来自「黄泉」其他副本的道具。几年前与左明冬分别得到的纪念品，如今却成了他头疼无比的冰块。
年寒英叹了口气，召出管理员面板试着寻求帮助。
若缪斯看到这一幕，恐怕会加深祂对年寒英的怀疑。因为祂从未在任何一名伪神和自己的面前看见类似的面板——像血液一样金灿灿的面板。
年寒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瞎眼的配色，因此他也没有发现，面板上写着管理员编号的地方，除了管理员6424，还写着一行小字。
「第四面墙的保护伞」
有别于其他版块的印刷体，这行字像是挤在窄小的空白里显得有些变形，仿佛走遍天下的旅者被迫留在一室大小的出租屋，恣意不得。
彼岸另一端，有人同样看到这个字迹构成的句子，与年寒英的习以为常不同，他几乎僵在座椅上一动不动，不敢点开对话框确认ID的真假。
消息的内容决定了他能否卸下千年枷锁，享受真正的自由，这让他怎能鲁莽点开。
好在下属的反应让他得知一切是真实发生的事。
“陆总司！副本6424……”
收到望乡台紧急上报的王薇薇，看到上报内容的一刻，立马冲进陆道办公室。
和她日常看到的面瘫上司不同，眼前那人有着肉眼可见的迷茫，充满人性的表情在他石膏似的脸上竟显得格格不入。
但不管怎么变化，陆道都是她唯一的上司，王薇薇收起惊讶的目光，将加急汇报转述给时刻关注此时的陆道。
“……五分钟前红色信号多次闪烁，同一时间，系统检测到来自未识别副本的连接申请。”
“分别代表着通缉对象管理员6424和其对应的副本6424。”
“不过后者只出现了一次，甚至在「黄泉」接受前就撤回了申请。”
念完望乡台的报告，王薇薇另外加上她自己的看法。
“会是年寒英吗？”
看来「诸神盛宴」加班的记忆过于痛苦，王薇薇一改往常炸毛的样子，略带认命地问道。
陆道沉默地将自己万年不看的消息栏投屏到墙上。
王薇薇一眼看出置顶聊天框的头像正是隔壁「阴律司」总判司崔珏的自拍，只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最新消息是由一串熟悉的数字ID发来，看清内容后，王薇薇可算知道为什么陆道没有解答她的问题。
「给我6424的所属权。」——6424
意义不明的话语配上十分欠揍的口吻，除了年寒英还会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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