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没有筹码，崔珏今日已经连输好几把，本身和宦凤双人麻将也只是替她解闷的法子，既然宦凤提到工作上的事，崔珏不介意让她临时加班。
反正出于保密协议，自从下了「神宴」宦凤便进入社交静默期，闷在阴律司好几天不能发社交平台，接触到的真人也只有收到崔珏一个。一开始王薇薇还给她发来一些牢骚，可最近几天连抱怨都不见一句，看来是陆道又有了新任务给她。
她凑到崔珏旁，毫不掩饰对崔珏个人的面板的打量，想知道自己加班的内容。崔珏也不顾忌，甚至还有心思分出一手点了点宦凤的脑袋，“现在如果不是特殊时期，我应该亲自跑到察查司彻谈三天三夜而不是在这里陪你打麻将。”
他不带一丝犹豫地点开好友栏置顶的聊天框，直接就是一个视频通话的请求过去。
宦凤都没来及看清上面的人名，对面像是守在终端前一样秒接了通话。
“嗯？”
显然对陆道肯接自己通话感到意外，不过想到现在双方共同面对的棘手情况，陆道的转变也不是不能理解。
「竟然接了，看来你也知道现在副本出了什么大问题……我擦你旁边是谁？！」
画面出现陆道之外的人没让宦凤惊讶，倒是崔珏的大叫吓了她一跳。
看来陆道是将视频接到办公室墙壁上的投影仪，整间办公室都一览无余。
像是「黄泉」系统崩坏也不会让自己的人设崩坏，陆道仿佛是只有一套服设的任务NPC一样，永远穿着那套过于隆重的西服坐在办公室的主位。
他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摆放着和本人完全不相配的事物：宫廷风的茶杯配上各式精致小点心，加上陆道自己正统古典的长相和着装，宦凤还以为视频对面是中世纪欧洲贵族的下午茶时间。
原先办公桌后一片不小的空间——王薇薇曾经和宦凤私聊时痛斥过这片一览无余的空地“直面上司的死亡视线，就连想要低头分心打量其他家具也不行。”——现在被另一张书桌填满，桌对桌的摆放让宦凤想起王薇薇嘴过的察查司不合理安置的拥挤工位。
挨着陆道办公桌的是不知从哪搬来的一套古朴木桌，一个穿得可以去捡垃圾的人影斜歪在桌前，留给两人一个印象极深的背影：和陆道没有一缕碎发的头发相比，堪称鸡窝的长发随着他动作晃动；着装也颇为奇特，说是演出服有些过于陈旧，说是常服那融入墨黑的靛蓝又不是一般褪色能造成的，更像是暗流涌动的深海。宦凤甚至看到其中流转的水波暗纹。
看见两人仿佛见了鬼的眼神，陆道丝毫不觉自己面前这些有什么不妥之处，举起茶杯浅饮一口，将茶点的盘子朝对面那人推了推。那人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三两下咀嚼就囫囵下肚，这才转过头看向大惊失色的崔珏和宦凤。
满头翘起的乱毛怎么也梳不下去，年寒英索性放弃打理让它们自由生长。现在已经长成一篇草原，加上他原本回到黄泉就浮现的深渊黑眼圈，看起来完全没有「神宴」里把NPC和玩家都耍得团团转的丧心病狂，更像是土生土长的打工人阴司。
就是王薇薇加班加点挑灯夜战后的那种。
就在宦凤感慨到底是加班最多的察查司，连管理员到这里也免不了受风水影响。只听年寒英有气无力道。
“目前是察查司特聘技术顾问，所以你说你的，我带着听。”
说是带着听就真的是“顺带”，就连转身的过程中，年寒英手里打字动作都没停下来。
不同于黄泉标配的荧蓝色面板，年寒英面前悬浮着的是泛着金光的浅黄面板，上面的文字仿佛流星般飞快划过页面。
说是悬浮也有些不对，毕竟没有面板底部连接着数根数据线，漆黑的数据线绕过桌边，没入陆道桌底。
如果宦凤再眼尖些或站到两人附近的地方仔细观察，就能看到陆道手腕终端连接的“数据线”不仅面板，还有年寒英破开的掌心。
因寄主的跌宕心境变得蠢蠢欲动的游灵骤然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正源源不断朝着年寒英规划好的路线前进，入侵陆道的子系统后将吞噬的数据返还本体，借此将他的管理员面板接入黄泉系统。
先不提阴司宦凤，就是总判司崔珏都没见过他这种颜色的面板，一时语塞想不起下面的话。
但比起看清他在输些什么，崔珏想到自己的目的。
「技术顾问？我可没听说破坏副本的玩家还能成为察查司外聘的，陆道你真的过昏头了？」
“与其追究我的问题，不如先起草新版副本监管法……还有宦凤没和你说吗？”
年寒英手头动作一滞，像是听到败犬发言一样用可怜虫的眼神打量崔珏。后者被他看得一愣，在明显心虚的宦凤和幸灾乐祸的年寒英之间打转。
宦凤苦，宦凤也不想啊！
该怎么和老板解释，说对面那个人在「神宴」时鬼鬼祟祟交给她一张空白的纸，叮嘱她说两人加不上好友以后就通过书信联系。自己又因为会长的承诺和本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就猪油蒙心答应帮衬了。
虽然犹豫过那句奇怪的前提，可直到「神宴」强制退场「往生室」却只出现八人时，她才反应过来“加不上好友”的真正意思。
合着他不是玩家才加不上呗！
好在崔珏没有当着外人面拆台自家人的陋习，只是剜了宦凤一眼让她之后等着就继续公务。「你怎么知道……算了也是陆道告诉你的吧。」
他没有过多纠缠年寒英的身份，既然陆道都默许他旁听，阴律司没有立场插手隔壁的工作安排。不仅是同事间的尊重，更是对陆道本人的信任。
「你们也看到了，目前三司对副本问题上的处理方式明显有失偏颇。」
一提到黄泉系统的根基，崔珏仿佛换了一人似的正经，他调出阴律司的内部资料，分别是对副本4486和副本5597的NPC惩治措施。
「管理员郭晓姝：教唆NPC犯罪，偏离原本剧情，应剥夺管理员职位，判刑九年。」
「管理员鲁钝：贩卖器官，受贿行贿，偏离原本剧情，应剥夺管理员职位，没收全部财产，死刑。」
「NPC龚雅争：贩卖器官、故意伤害、非法行医，罚金人民币两百万，判刑十二年。」
「既然监管上察查司不能做到面面俱到，我想阴律司有理由协助工作。尤其是一些法度制定和定性量刑……两位，有在听吗？」
正当崔珏展示自己想好的判决，却发现对面两人丝毫没有听讲的意图。陆道依旧享受自己的下午茶时间而年寒英则直接放空心思神游在外。
“啊，你在和我说话？”像是突然失去视野还没习惯听声辩位的盲人，年寒英来回转头寻找崔珏发声的方向，过了几秒才回应。
“想通过系统监管管理员的行为这一点是不错，但你们阴律司又有多少人能用？”
“虽然宦凤是第48263位阴律司，但从副本的数量看，三司的历史要早于黄泉系统吧？现役人员还有多少？”
年寒英回想起颐养医院时看到宦凤眼镜腿上的编号，而现有的副本编号只是其零头不到。不可能是系统上线的几十年里阴律司大肆招人，那就只能是三司编号的记数方式早于副本诞世。
果不其然，提到人手问题，崔珏露出了和宦凤如出一辙的心虚。
“我这里有个不需要费心的方法。”
崔珏半信半疑地看向他，等待年寒英的下一句。
“由副本掌权，自行管理、分配任务。管理员与黄泉共同发放任务。”
年寒英翻到「四时」先前打好草稿的一面：正中的竖线将画面一分为二，两边顶端各有打上星号的火柴人，连接星号小人的是宽一些的红色线条。
除了少数星号小人，纸张中部还有很多不带标记的小人。左侧的小人是用铅笔绘制，右侧则是黑色中性笔。横跨两边的黑线仿佛桥梁一样，供黑色小人进入左边。
结合年寒英的话才勉强看懂他的大作，崔珏却仍然不解。
「那和现在模式有什么不同？」
“主动权。”
年寒英伸手点在连接星号小人的红线上，“管理员借助黄泉获得在副本内惩治玩家的权限，而不是眼巴巴等着阴律司不知哪年的秋后算账。”
“由玩家参与、监督、维护副本秩序，时时更新剧情，以防出现副本自我衍生的设定快过察查司记录、造成的剧情错位和背景扩张让副本再度崩坏，我说的就是「神宴」的人间地图。”
“让所有进入副本的玩家监管，效率总好的过一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猝死的察查司吧？”
宦凤早就听得云里雾里，转头看崔珏竟然真的在思考，不禁肃然起敬。
「可察查司并没有下放管理权的权力吧？不然也不会增设管理员的职位。」
管理一整个副本听上去是很威风，但随着副本规模增长，管理地图、角色、剧情的难度可是呈指数上升，岂是说管就管的？
“那就不要察查司了。”
年寒英轻飘飘地处决黄泉历史矗立千年的组织。
「欸？」
原来黑色的星号不是察查司哦？崔珏咽下了自己的错误理解。
“「四时」的公告你看了吧？就像那样让察查司发布放弃声明，所属权自然转到管理员手上，等副本独立再让管理员根据自身世界发展重新定制任务清单，而不是按部就班地走察查司设定好的剧情。”
「你要让所有的副本变为世界？」
崔珏终于理清年寒英的想法：副本不再拘泥于察查司设定好某段剧情，而是随着玩家参与建设同步更新，仿佛时间正常流逝的世界一样。
每批玩家接手的都不是白纸黑字的攻略，而是一个个陌生的全新世界。所完成的也不是固定NPC触发的既定任务，而是迎合当前世界需要的唯一内容。
由他们打造的世界将成为下一批玩家构建的框架，随之流传下去的是逐渐完善的一个世界。
玩家无法领到重复的任务，因为世界的时间不会倒退。
「真是疯子……」
崔珏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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