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燕灵壁辗转反侧,终于敌不过内心波澜,趁天光微霁起身穿戴,打算去威灵台巡查一趟。
其实项台的异动他早已知晓,几乎是项台离开皇宫的一刻,燕灵壁便察觉到了,但他最初想的仍是一切照旧。
当今圣上燕灵壁脚下的国家可谓是日渐衰落。三台逐个式微,无人驱除肆虐的阴鬼,就连人们赖以生存的百丈河都滋生出捉摸不透的浓雾。
介于那些绊脚石的存在,燕灵壁对任何有用之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例如上代顺衡台首台和图额的约定。
这次本该也是一样,项台秘密携心腹去往信商县、徐礼查案的县城。换作两三个月以前,燕灵壁还能以案件棘手,需要两位首台联手解决的借口宽慰自己。然而经过这几个月来的种种迹象,他难以相信项台的行为没有掺杂着其他恶意。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项台不惜减灭三台可用之才、也要迫害顺衡台徐氏?还是说两人私底下有着不可跨过的过节?
燕灵壁沉浸在困惑之中,没有注意自己宫殿外多了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准确来说,是稍显面熟的两名小厮和被绑住的项台。
从他们的服饰来看,两人竟是……徐氏的家仆?
可徐府不是很久没有其他活人了吗?
“真巧啊陛下。”见燕灵壁惊讶地看着几人,年寒英试着用微笑解释他们为何出现在此。
可明显年寒英没能从“故事”的气氛走出来,他嘴角半扬,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略显骇人。
眼看燕灵壁目光犹豫,甚至有张口呼叫侍卫的趋势,左明冬一把拉下僵硬的年寒英,自己顶上。“陛下应该在几日前庆祝太子回归的宴席见过我们。”
“我知道,你们是……”左明冬不提还好,一提宴席,燕灵壁彻底想起他们。
“你们当时跟着梁谦一起来,我便以为是威灵台的官员,没想到是徐家的人?”
燕灵壁说得隐晦,态度却表示明确:先是威灵台的现在又是顺衡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左明冬听得真切,但这个问题他实在答不上来,总不能说我们一个前管理员一个界外者,来百丈一趟顺手帮你铲除细作。
“先看看我们的首台大人吧。”左明冬避重就轻道。
年寒英适时上前,将项台的罪状如数道明,包括谋害百姓来提高威灵台名望、利用污浊制造恐怖事件。
“其中有您再熟悉不过的皇城耳报案。”
听到这个名字,燕灵壁先是一怔,随即恢复正常,接过年寒英递过来的半截木头手臂。这是游灵刻意放过的残肢,上面还留有污浊的气息和耳报的特征。
其实不用接过,隔着数个身位燕灵壁都能从中感知到污浊特有的粘稠气息,结合之前的怀疑,不由信了三分年寒英的话,而真正给予他最后一击的还是项台本人。
项台面如死灰地被绑着手脚,没有任何反抗的想法。从他身上燕灵壁又感知不到任何令人失去神智的诅咒,便只能是项台自己发自内心的绝望了。
是什么让不安分那么多年的项台放弃辩解的机会?燕灵壁不禁对眼前两位年轻人升起浓烈警惕。
察觉到燕灵壁的不安,年含英没做多想,只当是自己的话还不够信服,又解释道由于要对命案善后,徐礼首台和威灵台其余官员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回来,还说有徐祈在不用担心他们安危。
“不过经此一劫,就只剩下徐礼一个本家血脉了吧?三台传承已断其二,不如直接撤销三台,建立新的驱鬼机构,哪怕仍然延续项台本人提出的选人制度也好。”
年寒英认为自己的想法很有建设性:让更多人接触到驱除阴鬼的过程,也能让百丈人更加了解阴鬼的习性,也就没那么多谣言了。
信商县便是其中一例。阴鬼本来就是污浊在宿主躯壳上凝结的新生命,没有对人世间的任何感情,空有一身恐怖的力量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像是受持热武器的婴儿。这样的孩童又怎会犯下有着如此明显目的的罪行?
如果信商县的县令能提前做出判断,或许能救下一二性命。然而事后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谁知燕灵壁听了眉头直皱:“没了三台,何人来解决民间的阴鬼?非人之物始终是大患,不知何时会背叛我们。”
“我有一事不解。”左明冬听了半天,指出一个埋藏许久的问题,“为什么只有三台通过家族传承、利用血亲制选拔官员?”
当日去往宴席的路上,左明冬遇到不少人背着会场的方向急行,想来是被燕灵壁请离的官员。从他们告别时千奇百怪的官职与姓氏不难看出,他们都不是三台的官员,说明朝中分明另有一套选官体系。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燕灵壁直到这时还将左明东当作徐礼手下的秘密武器,耐心解释道,“这时因为驱除阴鬼的能力是天生的,即使通过后天努力,也突破不了血脉带来的上限。”
“项氏的占星之术,徐氏的阴阳调和,曲氏的……嗜血疯狂,都是百丈建国之初就显现的能力。”
“这种能力也能用作净化污浊。然而与不可估量的污浊体不同,三台的血脉顶多比常人多出几倍的容量,并非没有上限,这也是为什么百丈注重传承的原因——净化远比不过入侵的速度。”
“若是有不限制于血脉的方法,陛下可愿推行?”年寒英道出准备好的说辞。
就在燕灵壁将信将疑的时候,年寒英伸出手指,嚓的一声一朵赤红的火花于他指尖生出;燕灵壁见状下意识触碰火花,然后就被烫得一个激灵收手。
他反复查看手指,的确是烫伤的痕迹,不可置信道:“这,这不是……”
“古仙时代的仙法。”年寒英收回火花,“陛下现在能象信我了吗?”
日出之后燕灵壁叫上一众大臣,商讨日后百丈国的去路。其中难免会有诸多质疑与算计,这些虽然不是年寒英擅长的领域,好在有左明冬在身边,分担不少。
令年寒英意外的是,代表三台出面的竟然是梁谦,不仅如此,得知年寒英打算以仙法顶替三台空缺的血脉后,梁谦主动揽下交接的工作。
起先也有人质疑他能否担任,毕竟对外梁谦只是威灵台一名不常见到的高阶官员,一年里大多在外出任务,几乎没有回朝社交的时间。可梁谦稍微展示一下他从未在外人面前使出的招式——当然是海山庄的仙法,便再也没有任何质疑声了。
涉及到一国命运,年寒英说什么不能像围攻那日一样带着左明冬直接跑路,他打算滞留几日,为百丈国多留下几本游灵无关的仙法。
左明冬看不懂他思维暴走时的笔记,又被一群糟老头子吵得头大,心想在宫里闲逛打发心情,倒是给他撞见熟悉的人。
这是燕灵壁临时令人修建的房间,由年寒英写下隔音阵不让里面讨论的内容传到外界。而现在,左明冬隔老远就看见蹲在窗外鬼鬼祟祟的燕旭,故意放轻脚步接近,出声诈道。
“你在这里作什么?”
燕旭被身后鬼魅似的一声吓到,连连倒退离开刚刚窥伺的窗边,发现是左明东,先是放松,这一口气松到一半又开始疑惑。
自己怎么会听不见左明东的脚步?他不是普通人吗?
燕旭贵为太子,又是曲氏血脉,自小该有的训练从不落下,还没沦落到连个普通人的脚步声都察觉不到。但这点疑惑很快被他抛在脑后。
“你来了正好,我听父皇说你们马上就要离开了……”
“怕以后没人带你去见你母亲?”少年人的心思无非那几样,左明冬瞥过一眼便了然于胸。
“这个好办的很,只要你告诉我一件百丈国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本以为无望的燕旭听到这种代价,忙不迭用几乎点断脖子的幅度点头,生怕左明东反悔。
但他很快就因自己的轻率付出代价。
“百丈国对后代的数量有着特别的看法?”左明冬控制得很好,是那种略微好奇但不会让人觉得冒犯的程度。
燕旭听了浑身一颤,假装不在意反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却没想到他局促不安的身形早就暴露在左明冬眼皮子底下,他也没拆穿,继续语气轻快道:“走访信商县的时候听到有人这么说罢了。”
“会不会是受害的哪家生了一对双生子之类的。”
实际上左明冬和年寒英的任务并不涉及百姓口供,但他仍从县令那里听到一些传闻。
便是徐礼造访沈家时的异常举动。
“那最后有吗?有查到双生子的情况吗?”燕旭接连几个追问,连带着身子不住扯到他的衣袖,等左明冬看过去,燕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默默收回双手。
燕旭的反应倒是比左明冬想象的还要激烈,看来不仅有料,还是一个大家伙。
似乎是给足燕旭整理语言的时间,又似乎等待燕旭自己开口,左明冬没有催促,只是抱臂挑眉站在一旁。几乎一炷香过去,终于等来燕旭的声音。
“百丈河灌百丈国,百丈国育百丈人。”
是左明冬听过的诗句。
“百丈人生阴阳面……双生同世阴阳现。”
却是不同的结尾。
字面意思看,百丈人认为从死者身上诞生的阴鬼是死者生前的阴暗面。则双生子这样一母多胎的情况,被视为一人阴暗面提前降世,哪怕是在三台的世族中诞生,也难免舍弃其中一个或双双殒命。
诚然失去记忆却手握强大力量的阴鬼当得上这一称呼,但这种谣言能流传至今,与百丈人无法理解污浊脱不开关系。
污浊也好,仙人也好,就前几个「四时」地区而言,那里的人明显对其有着更深层的理解。怎么到了百丈国这里就变得两条路都被堵死了?
左明冬心里少见升起最纯粹的好奇。
初入百丈国,他便感到一股不自在——尽管不愿承认,但「四时」本质上是他的一段文字。可百丈的历史,无论是被年寒英称作小故事的仙人引河、作祟死者的阴鬼,还是这片土地上原生的各路志怪,都不属于他的构思。
左明冬初遇年苍定的时候,对方不曾踏足未来的地区。
作为后续的百丈是如何成为「四时」一部分的?
练车迟了一天,之后照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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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血亲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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