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晏铮在曲老夫人屋前等候。
约莫是没想到他这桩事能办得如此之快,半个时辰后,萧氏才姗姗来迟。
“你真把霍家那俩兄弟收拾了?你一个奴才,他们怎么会放你进府?”
萧氏对此事仍半信半疑,她原本都做好派人去捉来安回来的准备,谁知他不仅回来了,还声称自己兑现了承诺。
“小的不敢扯谎,这次之后,霍家老爷怎么说也得在榻上躺个半年。”晏铮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给二人过目,“这是小的从他身上搜来的。”
那玉佩上清清楚楚刻了霍独的字,就算想造假,也不是一个小厮能轻易做成的。
“娘……”
萧氏迟疑地看向曲老夫人。
霍家眼下到底怎么样了,一会儿遣人打听就能知道。可来安犯下大错,最重要的是,伤了她的烟姐儿,萧氏不想轻易放过他。
“我们曲家不是那等弃信忘义之辈。”曲老夫人一瞥萧氏,只觉得她眼皮子果然浅薄,跟个小厮还不依不饶,“来安,既然你如约回来,那我便信守承诺,留你一条活路。你走吧。”
萧氏心有不甘也不敢多言,见他迟迟不从地上起身,怒道:
“老夫人让你走,你还杵在这儿作甚?”
“其实……小的还有一事想禀告。”晏铮犹豫着抬头看曲老夫人一眼:“除了这枚玉佩,小的昨日还从霍家老爷身上翻出一个东西……就是不知道,该不该给您过目。”
“什么东西?”曲老夫人问。
他便从袖中取出一枚笺纸,挪动双膝,递到曲老夫人面前。
“虽然只是张纸,但霍家老爷不知为何一直将其护在怀里,小的拿走时还骂了小的一顿。小的觉得古怪,便想拿回来给您瞧瞧。”
萧氏不屑一顾,一张纸罢了,能有什么不得了玄机?
可当她看清笺纸上印着一团白黑双虎家纹时,却腾一下站起身。
“这是……你从霍独怀里翻到的?”这个向来端庄得体的贵妇人瞪大双眼,头一次失态地抬高声音。
晏铮似乎不解她为何脸色突变,茫然点头:“正是,小的拿走时,霍家老爷嘴里还囔囔着什么‘曲家大娘有问题,曲挽香是被人推下水的’……”
他一顿,忙道:“不过小的可没信他那番胡言乱语!老夫人最是疼爱已故二娘子,怎么也不会放任有人在曲家做出这种事才对。”
“娘……!”萧氏却没工夫细听他说了什么,她仓皇看向曲老夫人。
“除此之外,霍独还说什么了?”曲老夫人转着手中佛珠,并不理会。
“这么说来,霍家老爷的确还说了一句别的话……”
晏铮忽然眼眸微敛,盯着曲老夫人一字一句道:“霍家老爷说:‘晏十七回来,也许是为了曲挽香’。”
他的话音落下,曲老夫人右手一抖,佛珠应声坠地,在偌大的屋内砸出清脆的响声。
老夫人向来冰冷严肃的神色中显出一抹动摇。
“娘!”萧氏扒住靠椅,摇头错愕地冲她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没人知道她在否定什么。
曲老夫人不予理会,捡起地上的佛珠,已是镇定自若的模样,她朝晏铮摆手道,“我知道了,你没信霍独的话是最好的,快走吧。”
晏铮颔首,又低下身给她磕头。
他的余光在此时往旁一斜,看见一个婆子手执木棍,悄然向自己走来。
他心下了然,闭上眼,那根木棍很快砸在他后脑勺上,晏铮顺势往旁一倒。
“娘?”
他听见萧氏又惊又喜地问。
“他知道得太多,不能放他走了。”曲老夫人阴沉的音色传来,“后院不是有间没用的柴房?暂且把他关到那去。”
“其他的,等太傅回来,再做决定。”
-
曲如烟大约是一宿没睡,本以为要顶个熊猫眼去给萧氏请安。早晨却有婢女来报,说萧氏身子不舒坦,免了她们的安。
她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一个多时辰。
“三娘子,你猜婢子方才出去时瞧见什么了?”
婢女一边为她穿衣,一边兴致勃勃地开口。
“瞧见什么了?”
“婢子瞧见,几个婆子拽着来安,把他关到后院的柴屋里去了!”
曲如烟闻言,唰一下清醒了。
她都快忘了要把来安的事告诉她娘。
“原来……真的不是梦……”
她真的看见来安对曲挽香的灵牌说话,也听见他那些明显不是一个小厮该有的过往。
可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把他返回曲家的事告诉任何人,为什么他还是被祖母罚了?
自己睡着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吗?
曲如烟一头雾水,越想越焦急,不等婢女为她戴上披帛,起身往外走去,“别跟来,我要去见我娘。”
萧氏分明说自己不舒坦睡下了,曲如烟到她屋里时,却见她穿戴整齐,脸上也并无病色。
“娘?”曲如烟拿不定主意,看她眉尖紧锁,坐下替她抚平眉梢,“娘……我听婢女说,来安回来了。可他不是被赶出府了?为什么又回来了?”
萧氏抬头,声音沙哑:“哪个婢女这么多嘴?”
“娘,女儿不是想问这个。”曲如烟确信一定出了什么事,挽住她的手腕撒娇,“娘这么愁眉苦脸的,难道也是因为来安?”
这倒没有猜错。
萧氏神色稍缓,揽过曲如烟的肩膀,把她圈到怀里,“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都是为了你和泽哥儿。”
曲如烟听出她话里的沉重,脸上没了笑,“娘……”
萧氏无论如何都不愿告诉她原因,越是这样,曲如烟就越想知道。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前几日还那样痛恨来安,轻蔑他,鄙夷他。干脆让他断手断脚也想出了心头那口恶气。
可昨天夜里,她全都看见了。
他藏在水下,那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和,曲挽香的……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来安时,他破门而出,看见了自己的脸,他露出了惊讶,随后又变得无比复杂的神色。
她当初觉得受了冒犯。现在想想,他那时看自己的眼神,和他看曲挽香灵牌时的眼神……像极了。
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扮成小厮混入曲家?
不……这都不是她最想知道的,她最想知道的是,他和曲挽香……到底……
“柴屋……”
曲如烟想起婢女的话,没有犹豫,她深吸了口气,提起裙裳,朝后院小跑而去。
-
晏铮睁眼时,置身于一间四面无窗、充斥着霉味和灰尘的屋子。
他的手脚被绑了,几个婆子刚才骂骂咧咧抬着他进来,拿麻绳将他捆了一圈又一圈。
晏铮动了动手腕,那几个婆子徒有力气而没有技巧,这种程度的捆绑,转转手腕就能解开。
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
晏铮无事可做,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在柴堆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没过多久,他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虽然急促,但很轻,不是婆子的。
柴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光线漏进来格外刺眼,他没理会,姿势都没变过一下。
“谢谢二位妈妈,我很快就出来。”曲如烟拿银子贿赂了守门的婆子,朝她们点点头,门又关上了。
“来安……?”
一片黑暗中,她小心挪着步子,依稀看清有人影躺在柴堆上。
“来安?是你吗?”
她似乎执意要得到他的回应。
啧,真是麻烦。
晏铮转了个身,偏头冲她道:“三娘子怎么来了?”
他一开口,曲如烟便肩膀一跳,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和他说过话了。
“我听说……你偷偷跑回来被我娘逮住关在这里,我才过来瞧瞧你。”她忍不住撒了谎。
“小的做出那种事,三娘子还能如此不计前嫌呀。”晏铮脸上没什么表情,反正屋里一片黑,没人看得清他有没有在毕恭毕敬地笑,“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无以回报。”
曲如烟心里突地冒出些火气。
若是往常,她兴许就信了这番说辞,可如今她知道,这不过是他在装模作样。
那些“感激她”“要报答她的恩情”的话,也都是些无心之词。
他如果真的感谢她,就不会背弃她。
“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她肃着一张脸:“我是想问你,你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晏铮一笑,“这是个好问题。小的以前姓安,做小厮的时候叫来安,如今被逐出府,可能又得姓安了吧?”
“我不是在问你这种事!”
曲如烟不禁抬高声音,她心底的烦躁加剧,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这样?为什么和昨晚对着曲挽香时那么不一样?
“我知道,你既不是安四,也不是来安。你装得再像也没用。”
她咬咬下唇,坚定地重复:“我想问的是,你真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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