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路上车流如织，老旧的城市仿佛还停留在过去的峥嵘岁月里，霓虹灯一照，便显出寂静的落寞来。
林风眠始终侧对着我，一只手撑着下巴，整个人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凉意。
我不敢轻易开口，便也跟着沉默。
等红灯的时候，司机小哥操着东北口音转过来问：小林总，咱们回杏花堂还是酒店？
我盲猜杏花堂是个吃饭的地方。
林风眠扭头瞥了我一眼，神**言又止，想了一会儿才不耐烦地说：
回酒店！
之后又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车子拐过一个弯，汇入水泄不通的主路，抬眼望去一片红色灯海，倒映在车窗上晕染得一片彤红。
我张了张嘴，吐出几个微弱的音节：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林风眠侧头看我一眼，却没接话。
我愈发觉得过意不去，惴惴地问他：我是不是耽误你正事了啊？
他还是不说话，琥珀色的眼睛被染上一抹淡淡的红光，霎时间凶相毕现，仿佛一张嘴就要吃几个人来助助兴。
我下意识咽了口水，抓着背包的手又紧了一紧。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直面林风眠生气的样子，之前隔着网线只能听到声音，并未亲眼目睹声音背后的图像，因此也没觉得多么可怕，自然胆子要大一些，如今这般近距离感受，一下子就怂了。
良久，我才终于鼓起些勇气，主动提起了外套的事情。
结果不等我把话说完，林风眠光是听到沈轻则的名字，就已经变了脸色，刚才尚且还只能算是臭脸，此刻直接肉眼可见的瞬间转为暴怒。
他倏地一转身子，将脸正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你还敢提这件事！我就纳了闷了，你是看不懂天气预报，还是没钱买衣服，怎么回回出门都穿不对衣服，这都什么季节了，还穿这么薄的上衣，这难道不是夏天的衣服吗？
他说着直接上了手，扯住我的花苞领数落起来，那神情，简直跟上学那会儿我妈数落我穿吊带裙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往后躲了一躲，正要好言劝他冷静一些，为了一件衣服属实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却陡然听见胸前传来一阵不太和谐的声音。
呲啦！
那该是布料被扯裂的声音。
我当然知道淘宝上售价八十多块钱的雪纺衬衫质量肯定不会太好，但我却是真的不知道这东西竟然一扯就坏。
等我回去必须要给商家打个差评！
……
有那么一刻死一样的寂静。
我缓缓低下头，看一眼空空如也的胸口，再看一眼林风眠手中的碎布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我凭空消失的衣领吧！
司机小哥抬眼朝后视镜瞥了一眼。
我还没意识到不妥，林风眠却已经扑了上来，手忙脚乱地扯过衬衫帮我挡住了胸口。
大概是因为太过着急。
混乱之中，我听见手的主人咽了口水。
我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林风眠脸色微微发红，一双好看的瑞凤眼瞪成了铜铃，再也不见一丝怒气，取而代之的是摧山倒海般的震惊。
这让我不禁怀疑起这位弟弟是不是有些过于纯情了！
还好本人年近三十，早过了纯情的年纪，要不然这种要命的场面还真是难以善了。
我微轻咳一声，以缓解尴尬。
又不轻不重地推开纯情弟弟的手，尔后当着他的面，面不改色地系上了胸前的扣子。
林风眠眼睁睁看着我做完这一切，方才大梦初醒一般慌忙别过了头去，又抵着下巴望了窗外良久，才敢再度转过头来，将手里的碎布扔到我身上，装做不耐烦的样子说：
什么破衣服！以后不要穿了！
我埋着头扯了扯嘴角，心说衣服领子都给你扯掉了，我就是想穿怕是也穿不了了。
嘴上却只说：知道了，不穿了。
林风眠听到我这样说，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本想凑近来说些什么，但目光扫过我的胸口，又条件反射似的地往后撤了一撤，刻意拉开些距离才开口：
你吃晚饭了吗？别回头饿死在我车上！
我本来没觉得饿，毕竟下了火车之后就去吃了肯德基，但经他一提醒，却立马觉得胃中空空，急需补充一些新的热量。
于是便顺势摆了摆头。
见状，林风眠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本想骂我几句，临到嘴边又改了口，问我：
那现在去吃？
我点了点头，却又立马摇头：
太晚了，还是点外卖吧！
听到“外卖”两个字，他扯了扯眉毛，却没有说话，只是又瞪了我一眼，尔后打开手机里的外卖软件，甩手扔给我，语气不善地说：
自己点！
我捡起手机，暗暗瘪了瘪嘴。
好的，少爷。
……
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林风眠去前台订房，却被告知套房已经售罄，只剩下普通客房了。
眼看着大少爷眉毛一挑又要发作，我连忙上去摁住他下一秒就要扬起来的手，冲着柜台小姐姐疯狂使眼色：
就定一间普通客房！
大少爷却是一把甩开我的手，满脸不悦地说：
反正又不是你住，是吧？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愣着眼问：不是我住那是谁住？还有人要来吗？
林风眠直接被我气笑了，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语气说：
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人吗！自己住套房，然后让你住普通客房？我看你真是狼心狗肺惯了，还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没良心！
他这样说着，一把夺过前台小姐姐手中的房卡，翻着白眼走了。
至于得知事情真相的我。
默默地惊在了原地。
大少爷竟然也会有如此高风亮节的时候，看来还是我格局太小了。
……
大半夜的外卖总是格外得香。
我盘腿坐在顶层套房的茶几前面吃得忘乎所以，林风眠则一脸怨气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时不时向我投来一记刀子般的目光。
大概是见我吃得实在太安逸了，大少爷的怨气越发浓郁起来，索性一扔行李箱，走过来冲我骂：
你这个臭哑巴！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没有良心！我大半夜去火车站接你，又把套房房让给你住，还给你点了这么多吃的，你就不能有点自觉，帮我收拾收拾东西吗？
我左手一串烤苕皮，右手一份炸年糕，吃得正欢，听到这话木然地抬起头来，愣愣地问：
那我不吃了，帮你收？
听到我这么说，他却依然没有展露出一丝开心的神色，反而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愤愤然道：
我说的是收东西的事吗？我说的是那个变态医生的事！你怎么就能随便穿他的衣服，还让他送你回家呢！你这样我……我……我提起那个人就烦！晦气！
我蹙着眉，大概听出了这句话的中心思想：
某个人吃醋了。
还嘴硬不肯承认。
我仰头望着沙发上的醋精，一张好看的脸被怨气覆盖，表情扭曲成了麻花，却依然还是那么养眼。
简直是天理难容！
我不禁砸了砸嘴，默默放下手里的烤苕皮，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诚恳地向他保证道：
以后不会了。
但林风眠显然认为我的态度还是不够端正，顿时又提高了些音量，扯着眉毛说：
不是！你就准备用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来搪塞我啊？我在你眼中脾气这么好的吗？还是说我对你太好了，你觉得怎么敷衍我都行啊！
敷衍？
我一口炸年糕卡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僵持了半天才提起胆量诚心发问：
那还要怎样啊？
却没想到再度惹毛了林风眠。
他一拍茶几，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合着我刚才说的话你是半句都没听进去是吧？什么那还要怎样？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是吧！
我暗暗咽了口水。
心说虽然你确实有理，但这架势就真还挺像无理取闹的。
林风眠见我不说话，又更加生气了，重重薅了一把头发，语无伦次地说：
你真是……真是非要把我气死你才高兴是吧！可气死我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啊！我就不明白了！
我看着他，眼神真切。
夜色被灯光染醉，他那张好看的脸在我眼前无限放大，直至近在咫尺，琥珀色的眼睛犹如天幕里的星星，忽明忽暗，充满了致命的蛊惑。
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我拿起苹果汽水喝了一口，然后，猝不及防地贴了上去。
双唇贴近的那瞬间，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数秒之后，我从巨大的梦幻之中睁开眼睛，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正燃着似火焰一般的晚霞。
汽水的清香还残留在唇齿之间。
我轻声问僵在沙发上的人：
这样可以了吗？
闻言，他的喉结动了一动，缓缓咽下含在嘴里的汽水，忽而伸手揽住我的腰，一把捞进怀里，俯身吻了下来。
地动山摇之间，我听见他沙哑着声音在耳边低声说：
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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