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逞强。
周俨第一眼就看出了这一点。但逞强的内容他却不太明确。他认为景岁是和他相似又对立的,如果他哪天栽在猎物手里,这个猎物的身份只会是景岁。
所以不是因为实力,是什么原因呢…
周俨没想明白。在看到景岁耳朵染上的一点薄红后他更不明白了,在什么情况下人的耳廓会红?害羞?不好意思?好像这些词都是同义吧,所以景岁为什么会不好意思呢?
“够了,先看看现在的情况。医院这种场景是你更擅长的场面吧,怨灵可是无处不在。”
景岁的话打断了周俨的思绪,将思考方向转回了现在的问题上。这种怨灵充满的环境下他的能力是碾压式的效果翻倍,但极端的恶也会喜欢这种滋养的土壤吧,突然不知道究竟是谁更暗自欣喜。
“小岁。”
眼看着三个人要离开,李谨冰在犹豫下还是喊住了景岁。这些不是外行人能触碰的东西,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只得郑重地说了三个字。
“要小心。”
“知道了。”景岁回复的很随意。他本来就不是沉溺于亲情的人,对于李谨冰语气的郑重还感觉颇为奇怪。对于他来说,去一趟龙潭虎穴也和切菜一样简单。
“怎么过去?应该需要带家伙吧。”徐嘉染当然也要跟过去。这件事因为他而起,也应该有一个自我断绝。
“坐公交车,藏严实点就行。”周俨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复。“我不会开车。”
徐嘉染又看了一样景岁…好吧,未成年,他有驾照但是没有车,自己驾车的方案当然被pass掉,三个人自然而然地收拾了东西去挤了公交车,好巧不巧遇见了晚高峰堵车,到了医院门口的时候太阳都快落下去了,灰蒙蒙地在天际线上留下了最后一点薄影,像是蒙了尘土的油画,颜色不再鲜艳,透露出命中注定的破败。
车上实在是太挤了。景岁被挤得胸口闷,开车的师傅的车技在漫漫长路上也无法被施展,一车人就像被塞进罐头的沙丁鱼一样扭动,眼看着又是一个刹车,他站不稳重心向一边倒去,身体却被红色的衣袖拦住了,直直撞入另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中。
是周俨。
他又放开了景岁,神色坦然,好像刚刚出手帮助的人不是自己。
“下次小心点。”
像是觉得自己的话过于单薄,他歪了歪头,再次补了一句。
“就像你对李谨冰承诺的那样。”
你懂什么?自身就像一个无情无感不受到刺激就不会发声的木偶,还有资格在人类情感这方面教训他?
是的,景岁觉得这是教训。他不发一言,只是盯着周俨冷白色的手指,那几根手指藏在一截略显空荡的宽大衣袖中,与暗红色的底色相织,漂亮得打眼。这双手握刀时也是漂亮的,握着刀刺穿自己胸膛的时候,更是漂亮得绝佳,只要一回想全身的血液就会逆流…这么想了一会儿,他心里的火气又消下去了。
真可笑啊,极致的纯洁和极致的恶念都是世上的怪物,怪物们要抱着互相取暖,也需要刀剑相向将世界上唯一理解自己的人杀戮,只有同类的血才能换来他们的新生…这种扭曲的信任与欢喜,大多数人都不明白吧?
可是…可是如果别人能够理解的话,他又至于感觉孤独无助吗?
是的,自己一直是孤独无助的。无论是看见森林被恶意焚烧的火光,还是看见母亲在阳光下的温柔一瞥,这些东西在他的眼中,都和隔了罩子没什么区别。他一直在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待万物,也用这样的视角看待自己的一切,只有胸膛被刀刃破开的那一瞬才感觉自己是活物…就是这样的孤独啊,因为不能融入人群而在内心中放任的孤独。
“傻了?”
周俨的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眼睛此刻离他无比地近,诚实的倒映出他丧魂落魄的身影。周俨就像是一面无情无感的镜子,他透过这面镜子才意识到自己伪装的外貌千疮百孔…他或许不应该说自己无事发生,应该承认自己孤独离群索居。
“看来傻了。”
这句话换成了陈述句。景岁领教过好几次他的不会说话,此刻默默地把脸转向了另外一边。炎热的末夏带来车内汽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可是周俨的身上只有浅淡的香气,coolwater的气味淡去后衣袖上本身的熏香更加明显,不经意间在景岁的心里留下了浓重的一抹底色,后来只要在不舒服的境地中就会不自觉响起,就没有那么排斥了,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他混杂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下车,凭着感觉朝医院的方向走去。手腕的位置被握住了,周俨的体温始终微凉,纤长的手指搭在他的腕上,不是柔情似蜜的牵引,更像是给予的镣铐,提醒着他的背后是谁。
“周学长比我还大吧?居然还需要牵着别人才能走路。”
周俨不知道他在犯什么病。手指触碰到的少年肌肤柔软,被汗意沁得微湿,握在手中也是微烫的。他觉得很舒服,就忽略了景岁所有的阴阳怪气,拉着对方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
“我说的话,周学长没听懂吗?”
站在住院部前面,景岁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周俨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话语中透露着一股天然。
“嗯。防止你跑了。”
防止人跑了也不应该用手当手铐。徐嘉染好不容易才跟上这两位爷的脚步,听见这句话又是眼前一黑,人微言轻,话也不敢说,全吞在肚子里,心想内部消化也好,只要不注意到他,两位随便怎么玩都行,就当是为民造福。
令他惊讶的是景岁没有说别的话,而是默认般任周俨握紧他的手。这么从后面看来两个人确实像一对关系好互相扶持的好朋友,如果忽略两个人之间若隐若现的危险气息就更好了。
或许只是大佬的世界他不理解?
徐嘉染小跑着跟上去。他的天赋没有前面那两个人那么极端,但是也数一数二,能感受到医院平静的环境下的诡异。从外观上看这个医院干干净净,几乎没有怨灵的存在,可就是太干净了,在医院这种贴近生死轮回的地方才显得诡异。过而不及,就是这个道理。
“住院部下面还有两层。”
景岁迟疑地开口,说出推论的时候语气吞吞吐吐,没有之前怼人时那么凌厉。但周俨喜欢得紧,保持着注视的姿势,眼神灼烫,看得围观的徐嘉染都忍不住搓了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周俨还是没说话。徐嘉染再一次硬着头皮给这两位爷台阶下。“要下去搜吗?”
“搜吧。”
这时他才委屈尊颜般地补了一句。暗红色的宽大外套衣摆划过布满细碎阳光的树下阴翳,也滤了一层夕阳西下时破碎的光。那张眉骨优越眼角细长的脸宛如写实派的油画,填补上印象派的鲜妍色彩,明明眼中没有半分可以称为正常的情绪,却让景岁升起了自己也是被爱着的荒唐念头。
我会被爱着吗?
景岁对日常的常识比周俨更多,对事物的关联和情感分析能力也比周俨更强。被这种飘飘乎乎的感情包裹后,他不由得开始思考,如果周俨真的和他谈恋爱…会怎么样?
这可以视作恋爱吗?如果这是恋爱的话,那他也能够理解那些恋爱故事里奔波于命的人们了。如果爱恋是这样的蜜糖,哪怕这蜜糖的背后就是砒霜他也无所谓,也要无所顾忌地饮下。
有点荒唐,真正设想又有点美好。心里开始生出渴望,如果真的有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吧?
他跟着周俨走入住院大楼内,径直来到了楼梯间内。向下的楼梯底被大门锁紧,徐嘉染刚刚想问一句怎么开,就看见周俨从手腕处抽出了一把细长的刀刃,顿时一秒嘘声。
不会这灵感是来源于园原杏里吧,突然从手腕里面抽出刀什么的,原理到底是什么?【1】
景岁看出来的东西比徐嘉染更多。他能看出那把刀刃的材料就是周俨的骨骼,所以才能从体内抽出,才会只有刀刃没有刀柄,仔细看也能看出骨骼的原型。但是这是什么样的毅力才能忍受自己的骨头被炼成武器?好处也是挺多的,但仅仅说骨肉抽离的痛感,就已经不是常人能够忍受。
“疯子。”
周俨接受了他的这个评价,手里的刀刃平滑地切下,破坏掉了门上的铁锁。
打开门后景岁首先感觉到的是无处不在的亡灵。很奇怪,哪怕里面的亡灵已经拥挤到像沙丁鱼一样相互重叠一个垒一个,却没有一个踏出门口的那条界限,好像在惧怕什么,又好像理智被限制,只剩下了“待在原地”的这个念头。
徐嘉染考虑的很实际。“等到我们进去的话,里面的亡灵会暴走的吧?”
周俨盯着房间内光亮最后消失的地方,口吻轻松得像是在说早上好。
“清扫完就行了。”
【1】园原杏里 :《无头骑士异闻录》里面的角色,拥有名为罪歌的刀,平时藏在体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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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7虚实交错的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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