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何佳的指尖陷进腐殖土时,窗外的蝉鸣突然拔高八度。沈颖秋将碎瓷片垫在新盆底部,清脆的破裂声让她想起昨夜被暴雨打落的玉兰。

“根茎已经撑破塑料盆了。”沈颖秋用园艺剪剖开旧盆,盘根错节的根系裹着咖啡渣簌簌坠落。何佳看着那些苍白根须在阳光下蜷缩,突然意识到自己三个月没拉开窗帘时,这些植物竟在黑暗中完成了如此壮烈的突围。

她的指尖抚过绿萝蜷曲的藤蔓,阳光像液态琥珀从锯齿状叶片间滴落,在她们交叠的衣褶上晕出涟漪。

沈颖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整株绿萝悬在晨光中。逆光中藤蔓化作金色血管,新生的气根像婴儿手指般抓挠空气。“看这里,”她指着主茎上的瘤状凸起,“它被冻伤过。”

何佳空出的手握住花枝,那枚瘤状凸起硌着掌心,坑坑洼洼的,坦白来讲,触感实在不太好。何佳缩回沾满泥土的手,发现指甲缝里嵌着的咖啡渣正散发霉味。

“我去拿花铲。”沈颖秋站起身,安抚性地拍拍绿萝的顶叶。

何佳再次伸出手。绿萝的根须在何佳指间簌簌颤抖,她凑近细看,瘤状凸起在嫩绿的茎干上显得面目可憎,可周围蔓延出的新枝却又焕发出强大生机活力。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在她的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植物的生命力总要比人顽强,有些根系是肉眼看不见的。”沈颖秋将腐殖土填入白陶盆,带着花铲翻起潮湿的往事,“就像废墟里总能开出花来。”

花铲与陶盆相撞的脆响惊醒了蛰伏的记忆。油墨清香从故纸堆里漫上来,签售会上读者潮水般的掌声仍在耳蜗深处回响。那些鎏金烫字的精装书此刻正在仓库积灰吗?镁光灯的温度还灼着视网膜,可舆论的飓风早已将荣耀吹散成流沙。

“要是被核弹轰炸过呢?”,她把手再度覆上,帮着把土夯实。

“那可能会很久很久之后,才会长出新的生命。但,总会有的,哪怕是一株小草。真正见过岩浆的人,不会嘲笑火山的缄默。”沈颖秋放下花铲,冲她笑笑。

“别抖。”沈颖秋用膝盖抵住何佳发抖的腿弯,腐殖土从她指缝漏进何佳拖鞋,“根须要顺着生长方向舒展。”

她避开了何佳的视线,将主茎扶正,动作却在指腹触到个冰凉硬物时停止——缠绕在根系间的银链正泛着冷光。“这是什么?”沈颖秋捏起沾满泥浆的银链。

银饰在阳光下滴着黑水,被植物的细根和两片枯黄的叶片缠在一起。比这更可怕的是,叶片上竟还卡着半片帕罗西汀。

何佳猛地夺过银链,没回答她的问题。这是江澄锦在分手那夜摔落的定情信物。记忆是倒灌的雨水,轰轰烈烈。

那天她将银链塞进绿萝盆底,把未愈合的伤口埋进腐土。

沈颖秋身上甜腻的栀子香漫上来。她越过何佳颤抖的肩膀抱起绿萝。泥土味裹着咖啡的苦味在空气中发酵,蒸腾。

何佳的视线开始失焦。面前的盆栽扭曲成游动的蟒蛇,沈颖秋腕间的针孔在她余光里连成星座。淤青的排列太过规律,根本不像是献血留下的痕迹。她知道她在骗她,太过拙劣的骗局突然让人有了戳破的**。

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何佳触电般弹开,后腰撞翻整理箱。五颜六色的药瓶滚落一地,不同颜色的胶囊在木地板上铺成彩虹。她看见沈颖秋蹲下身时后颈的疤痕在颤动。

“小心气根。”沈颖秋换了个话题,她用镊子夹起那半粒白色药片,平时常服的药,此刻正在对方指间缓缓旋转。“植物也会偷吃抗抑郁药?”沈颖秋的笑声裹着薄荷糖的凉意,将药片弹进垃圾桶。

何佳别过头,避开她审视的目光。“可能是,不小心滚下去的。”

“换好了。”何佳站起身,抓住沈颖秋正在收拾药瓶的手腕。丝质衬衫下排列整齐的针孔在晨光中泛着青紫,沈颖秋的手指悬在半空。

何佳盯着滚到桌角的橙色胶囊,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江澄锦甩下银链的神情,破碎玻璃划破脚踝的痛感慢慢复苏。她突然失去了探究到底的**。

没有谁会一直陪在谁身边,离开了一次的人终究会离开第二次。

沈颖秋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挣脱了她的桎梏,反客为主,握住她冰凉的手,将花盆转向东南方。何佳这才惊觉自己把土夯得过分紧实,指甲缝里嵌满碎叶与泥垢。新移栽的绿萝在穿堂风中舒展叶片,而她破碎的倒影正在陶盆釉面上摇晃。

“看看邮件吧,挑着回复几封读者留言。”

光标在未读邮件上闪烁,栀子花香笼罩下来。“要看看这封吗?”温润的呼吸扫过她后颈,沈颖秋的唇也就定在离他后颈三十公分处。何佳盯着发件栏陌生的ID,想起去年在京都见过的枯山水——白沙里凸起的岩石,或许正是地壳运的证词。

信纸在屏幕上徐徐铺展,未知的信息就是对她最残酷的宣判。何佳听见血管碎裂的轻响。这个署名“青梧”的读者手写抄录了《晚秋》第三章的段落,藤蔓攀援在页边:“十二月七日我在凌晨三点流泪,看见雪地上自己的脚印长出羽翼。”

未被抄录的下一句是,”京都的雪停了,你不会飞走了。”

“文字是有温度的。”沈颖秋的指腹划过那些电子墨迹,“赝品永远学不会这么温暖的笔触。”何佳忽然想起童年养过的蚕,那些透明躯体在桑叶间蠕动的姿态,与此刻胸腔里复苏的悸动何其相似。

何佳的睫毛在脸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转动腕间的老式机械表,表带擦过皮肤时带起细微战栗:“晨露要干了。”她回头,扬起笑脸,“你预约快递上门了吗?”

沈颖秋退后一步,回答她:“要不要看个魔术?”门铃在她的话音落下时响起,何佳看见她眼里明晃晃的笑意。

“你又算计我。”何佳终于笑出声,核弹轰炸过的荒地终于长出第一颗小草。

寄出《晚秋》证明材料时,暮色将快递单染成鲑鱼色。牛皮纸袋里的稿纸还留着咖啡渍与泪痕,甚至可能有哪页的边缘粘着十年前深秋的银杏片也说不定。何佳将脸颊贴上去,听见十年前的自己在稿纸上沙沙行走。

“要不要给时光胶囊系个蝴蝶结?”沈颖秋晃着《白鸟》的初本,眼角笑纹里藏着小型春天。当工作室的房门关闭的刹那,何佳终于看清她衬衫上的缠枝纹——根本不是藤蔓,而是涅槃的羽翎。

“系个温莎结可以不,省得胶囊出去住酒店。”何佳踮起脚,抢过《白鸟》。“这本,我才是第一著作人。”

“哎呦,何老师,给我看看吧。”

潦草的手稿里蛰伏着无数个未成形的黎明:被迫截肢的芭蕾舞者用义肢在雪地作画,失声的女高音指挥着地铁站台的即兴合唱...

文字也需要手术,钢笔被斜插进她指间,金属笔帽还带着体温。何佳忽然听见绿萝根系在黑暗中伸展的声呐,像摩尔斯电码。远古的植物纤维在岩层下呐喊,她落下第一个字时,窗外恰好划过一颗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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