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接我回南溪去?”阮霁云刚进家门,便看见大厅里的江父,以及显然是精心收拾过的大伯母一行人,后者正冲她灿烂地笑着。
这天大清早,大伯母就带着阮霁晴拜访了江父。为能顺利成行,大伯母提前一日动身,先去城西阮霁晴的婆家歇了一晚,打听到周三早上阮霁云都会跟那洋老师出门写生,这才趁着她走后登门。
她今次有目标,故而行事也难得大方一回,从乡下带来一筐螃蟹和鲜藕作为礼物,口中的话也说得极尽热络。
“云娘在您家养得这样好,谁提起来不赞叹江老爷您一句宅心仁厚!”大伯母边说边用衣角擦眼睛,“只是我们虽然小门小户,出嫁这回事断不想委屈姑娘,江老爷您既然提起婚事,那我这做长辈的就厚颜提了。”
江父原本也是只打算知会阮家一声,江致宇学校那边耽搁不起,已经坐船往法兰西去了,云娘如今也还在上高中,他的意思是两家把庚帖过了,婚礼待江致宇回来时再补办。
但大伯母哪肯等这夜长梦多的情况,闻言立即说:“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我们这回就是想把云娘接回去,她出了孝还未曾祭拜过我那三叔,正好把这件事告祭一番。咱们两家素来亲近,等过完礼,我再把人给您好好地送回来便是!”
江父略微沉吟一下,大伯母说的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如今许多人家定亲时,都是他们这般情况,男女或有一方不在本地,就由两家长辈议定日期,直接花轿抬进门先。
阮霁云在他家住了三年,他也一直是当女儿养着的,这样走个过场,全了礼节也好。想到这里他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只不过......我女儿培风这两天恰好不在,替她大哥上南京工厂去了,不如等她回来送云娘?”
得知江培风这个祸害头子不在家,大伯母心里更是放松,大包大揽地一挥手:“江小姐是婆家小姑子,哪有她送嫁的道理!这不我特意带了我家晴娘来,她们小姐俩一处长大,关系再亲近不过,亲家老爷,您只管放一百个心吧!”
这便有了阮霁云进门时的一幕,为了怕中途再出幺蛾子,大伯母还说了一箩筐话,无非是云娘小姑娘脸皮薄,只说是先回乡祭祖,待路上再慢慢与她分说出嫁章程。
江父是个大男人,对着即将成为儿媳妇的阮霁云自然不便多言,只吩咐大伯母好生照顾着,又取了一封谢银,大伯母推辞再三,这才别别扭扭地快速揣进衣兜。
对于上次得罪大伯母的事情,阮霁云心中也有些迟疑,但大伯母看见她,一幅心无芥蒂的模样,只口口声声告诉她老家祠堂重修了,阮三叔的墓地这几年都是他们家勤勉照顾着,云娘如今也该当回家看看父亲。
这番话正戳中阮霁云心事,自打出孝后,她还未来得及去父亲坟前祭扫,加上大伯母一派大包大揽姿态,她略加思索,便答应随他们一同回乡小住。
留过午饭,江父吩咐司机开车送他们回乡,又趁大伯母未留意,将几块银元塞到阮霁云手中:“给你买点心吃。”
阮霁云哭笑不得:“大伯父他们还能缺了我这口吃的不成。”
江父笑眯眯地说:“我是知道你的,胃口全让培风给养刁了,那边不比家里,你别委屈自己,总归过几日便回来了。”
说话间,司机已经把车开到门口,阮霁云没法再推辞,只好匆匆把钱放进口袋里,跟着大伯母她们上了车。
大伯母来时,坐的是同乡采买的牛车,那牛车既要堆货又要放杂物,一路颠得人直散架,这回坐上江家小轿车,不免啧啧称羡道:“江家真是阔气,云娘你算是落进福窝里了,这小汽车你常坐吗?”
阮霁云说:“出门有时会坐,不过上学时我骑自行车,老师说我体质弱,骑车更能锻炼身体。”
“啧......要说这洋人的思路就是跟咱不一样,骑车多累人,要是我,肯定天天坐小汽车。”大伯母向往地感叹一句,“也不知我什么时候能享到这样的福气。”
对这句话,阮霁云选择了无视,大伯母的亲生女儿还坐在旁边呢。她默默低着头,心里不觉又想起江培风,她第一次去南京厂里,也不知顺利与否。
这幅神游天外的模样,又让大伯母内心讥讽,木呆呆的一个女娃娃,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
这福气若予了她的晴娘该多好!
一路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天色还未擦黑,南溪镇便已近在眼前,司机谢绝了大伯母的热情,只把她们稳稳当当送到家门口便要往回赶,怕走夜路容易出事,大伯母挽留再三,只好遗憾地让他先走了。
还想着明天天亮了,能不能坐着小轿车再在乡里风光一回呢......
而翘首期盼的阮家人早围坐在堂屋里,大伯父还是那副老神在在模样,见几个人进了屋,只吩咐道:“快来吃饭吧!”
阮霁云抬眼一看,桌上除了几样腌菜和豆腐,居中摆着个大海碗,里面是一大碗炖得油乎乎的肘子,几个堂弟堂妹眼里放着光,牢牢盯着那碗肘子。
待饭菜摆好,阮大伯先动筷子,一群人便争先恐后向中间海碗戳去,这其中又属堂弟孝贤抢得最凶。
“一群饿死鬼投胎!”大伯母回到家中,又恢复了主场气势,她用筷子头敲落小女儿的手,先笑着给阮霁云夹了一小块肉,“让你们云娘姐姐先吃。”
紧接着,又捡出一块连皮带肉的大块肘子,塞进阮孝贤碗里,她自己则嘬了嘬筷子尖上的油星,喝道:“都快吃饭,晚了天黑又要点灯费油!”
对这种炖得油光锃亮的肘子,阮霁云是有些吃不消。江伯父的担心一点没错,她的胃口确实被养得刁了不少,此时捧着碗里的菜,又看看左手边眼巴巴的小妹,夹起那块肘子递过去:“妹妹吃吧。”
阮霁宁两眼放光看着那块肉,飞快地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几乎嚼都没嚼就往肚子里吞,大伯母阻止未及,伸手朝女儿后背拍了一巴掌:“诶唷!她一个小丫头,吃什么肉哟!”
而阮霁宁早已抹了把油光光的嘴,冲阮霁云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大伯父咳嗽一声:“难得高兴,别说这些快点吃饭吧。”
待一家人吃好饭,天色也正好黑透了。自从阮父去世后,三房的几间屋子也并到大房一处,空屋子很是富余。大伯母却笑着说:“回来得太急,晴娘那屋子还没收拾,要不今天你们姐俩一处,都在云娘房里睡吧?”
她话到这份上,阮霁云即便不情愿,也不能将堂姐赶到院子里去睡,只得默默同意。
而这一睡,更让她心里有些别扭,阮霁晴丝毫不见外,进屋就翻着她带回来的雪花膏和香水,一边上手试用,一边问:“云娘你这难不成是法国香水?这一小瓶得不少钱吧?”
阮霁云看了看那瓶香水,说:“我不知道,这个是培风送我的。”
“就江家那大小姐?”想起当初在百货公司的事情,阮霁晴对江培风仍有些心有余悸,“她对你倒是真好,不过也难怪,毕竟你马上就是她嫂子了,以后在家里她得看你脸色行事。”
“大姐,你浑说什么呢。”阮霁云心一跳,“什么嫂子不嫂子的,让人听见这像什么话。”
阮霁晴笑嘻嘻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咱两家原本有婚约,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你岁数也不小了,迟早得进门。”
她自顾自说着:“你来日当了江家大少奶奶,可别忘了我。”
对于婚约这件事,阮霁云起初并没有太多感受,然而现在她去学校读书,接触的年轻的女同学们偶尔也会谈及婚姻事务,她们说“恋爱自由”才是当今潮流,包办婚姻这些,是应该要被摒弃的封建糟粕。
恋爱自由是什么,阮霁云尚不清楚,但她也偶尔会想,若是一直能如现在这般多好。此时阮霁晴的话无疑给她敲了个警钟,江家人之所以能收留她,主要还是因为,她是人家定好的儿媳妇。
她抿了抿唇,暂且丢开这段心思,默默打开特意带回来的单词本。自打树立了要去法国留学的目标,她的功课又多出一项法语,此时借着油灯微光,争分夺秒学习起来。
而阮霁晴已经钻进被窝里,疲惫地打了个呵欠:“我娘素来心疼灯油,你可别看太晚。”
阮霁云轻声说:“明日我替她买一斤灯油便是,我这次回乡本来就耽误功课,必须赶上进度才行。”
阮霁晴见她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干脆翻了个白眼。
这会儿装出这番做作模样,等嫁过去之后,还不是要乖乖伺候婆家人,读那么多书,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琢磨着早日给人江家生个儿子呢。
灯油发出黯淡的光,阮霁云安安静静坐在一隅,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本处,无声地默诵着单词。一个个字母在她眼前逐渐清晰,她的目光也随之越发坚定起来。
培风曾经说过,人只要专注眼前的事,进一寸也是一寸的成就,那么她又何必庸人自扰,去顾虑那些尚未有影子的事情,只管先做好眼前这一寸便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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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民国落魄大小姐X留洋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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