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口下了一场春雨。
老街上两旁的黄桷树仿佛是一夜之间发了芽,树干被雨寖泡后发黑,衬得枝头的绿芽更娇嫩生机。
春来了。
隔天周日,林美伶约宋温白一起去浦口区的龙虎巷写生。
宋温白到的时候,看见扎着麻花辫的林美伶刚想打招呼,却又看见林美伶身边的祁川,李文一愣。
林美伶拉着宋温白小声说:“温白,我把祁川和李文叫上,你不会介意吧?”
“虽然我不知道祁川为什么写下那封举报信,但是祁川这人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
宋温白抬眼,少年穿着黑色卫衣,蓝色牛仔裤,背着斜挎包站在阳光下很阳光元气。
她想起少年帮忙修水管的小得意。
在她被冯秋红奚落,窘迫无促的时候,偷偷拉了电闸,拉起她,带她离开那个地方。
宋温白浅笑,“已经过去了。”
林美伶松了口气。
祁川抬脚走过来,挠挠头,笑问:“李文会谈吉他,要不要给你们弹一首?”
林美伶有些意外李文还会弹吉他,看过去,李文果真抱着吉他搬弄。
李文笑嘻嘻的问:“你们想听什么歌?”
祁川看向宋温白,“小白姐姐,你想听哪首歌?”
林美伶也看向宋温白,说:“我都可以,温白,你点歌吧。”
宋温白忽而想起书店听的那首歌,她轻声道:“《一程山路》。”
祁川扭头,笑问:“会弹吗?李文。”
李文比了一个欧克的手势。
宋温白和林美伶已经找好位置,抱着画板准备写生。
祁川坐在不远处,笑着,静静注视着不远处宋温白的身影。
李文拨动琴弦,很轻,低沉的声音响起。
潺潺流水终于穿过了群山一座座。
好像很多年以后你依然执着,
白云是否也听说过你的诉说。
笑着你,笑着我①。
外面晴光乍现,照进狭仄的巷道,水泥路面有几个水坑倒影出斑驳老旧的二层白墙楼房。
参天的黄桷树包围下的县城安逸而悠闲。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也变慢了。
林美伶抱着画板,看着旁边少女坐在凳子上,神情专注的调色,晕染,抬手上色。
春风掠过,轻轻吹动少女侧脸的发梢,她的眉眼清冷而坚韧,身上有一股说不清的韧劲。
林美伶看的晕眩一阵。
她忽而凑近宋温白身边,“温白,你知道不知道他们都说你是三中的校花?”
宋温白一愣,抬眸,眼睛清澈明亮,略有窘迫。
林美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少女,她压低声音,小声问:“是不是有很多人给你写情书?”
少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像从她初中开始就有人给她写情书。
不知道被谁把给她写情书的男生都挨个举报了。
后来呢。
就没有人再敢给她写情书——
林美伶闻言,小声吐槽道:“你知道是谁举报的吗?这人心机也太深了。”
“主要是他怎么知道有人给你写情书?”
“我猜应该也是你暗恋的其中之一,应该在背后一直默默关注你。”
宋温白蹙眉。
她沉默了会,问了句,“那他,为什么不表白?”
林美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可能长的不好看?自卑?”
林美伶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祁川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几瓶汽水,走近了就听到宋温白和林美伶在说背后举报宋温白的追求者。
少年心头一磕。
他下意识攥紧了冰镇的汽水,冰冷的触感些许平静了心里的慌乱。
祁川轻咳了一声,“喝水。”
宋温白和林美伶回神,接过水道谢。
林美伶其实也好奇宋温白这样高冷疏离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她想起之前有关于宋温白和邱云则的传言。
“你们班的邱云则给你写过吗?”
宋温白听到林美伶的话,也红了脸,连忙摇摇头。
她也说不清她和邱云则的关系。
因为留守儿童,她从小没什么朋友,她拧巴,敏感,小心翼翼,不知道如何和别人相处。
而邱云则,母亲瘫痪,父亲好赌。
从小就开始出去打零工减轻家里负担,成长的路上和她一样孤单而迷惘。
他懂她的内心的自卑胆怯,也会小心翼翼的保护她的破碎,她的自尊心。
林美伶吞吞吐吐的问:“那你喜欢邱云则吗?”
宋温白抿唇,只轻声说了句,“等高考后再说吧。”
林美伶挠挠头,叹了口气。
宋温白偏头看了一眼林美伶,她能感觉到林美伶有心事,她轻声说了句,“当下高考最重要。”
林美伶回神,“我明白。”
不远处,祁川和李文搬弄吉他,偶尔抬眼看一眼前面。
…
傍晚夕阳落下,一片火烧云。
浦口龙虎巷这里有南京大工业初期商业形成的主要证物,一条铁路北起天津南到南京浦口。
宋温白听奶奶说起。
这里的三合,四合院是四五十年代,奶奶那个时代的职工宿舍,到现在还保留完好。
宋温白虽然走出这个落后,灰色的小县城,但是也爱这个从小生活到大的乡土,这里并非一点儿的人情味都没有。
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时光在这里不慌不忙。
通过铁路道口。
一停二看三通过,当心火车。
宋温白几个人坐在桥上,看着下面的警示牌,这时林美伶惊呼道:“火车来了!”
大家抬头望去,一辆火车呼驰而过,耳边呜咽着鸣笛声,带着疾风掠过每个人的脸上,驶向远方。
李文手做喇叭状,呐喊,“我以后也要出去看看!”
这样热血。
永不屈服。
就算撞的头破血流,就算被隔绝,也不服输!也要横冲直撞的与世界抗衡!
林美伶随即也喊道:“不要再管我了!”
林美伶喊完,偏头拉着宋温白,“温白,这样好解压,你也试试。”
宋温白一顿,也跟着喊:“带我走吧!”
风声很大。
少女的声音淹没在火车的鸣笛声里,喉咙里哽的痛苦,胸膛起伏,眼里涌起生理性泪水。
下一秒,少年的声音在耳边落下,“喜欢我吧——”
喜欢我吧,宋温白。
少年笑着,他隐忍着,隐忍着所有爱。
其余人一顿,宋温白抬眼看向祁川。
林美伶身体僵了一瞬,以为下一秒会听到少年说出一个人名。
可是没有。
李文笑着,手举着喇叭状,冲着天空回吼了一句,“你已经够招人喜欢的了!”
这话不假。
宋温白和林美伶相视一笑。
少年在学校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嘴甜又健谈,一张口,哪都是朋友。
祁川轻笑了下。
天快黑了,几个人准备回去。
宋温白和祁川住在一起,便一起回去。
狭仄的老街巷,拥挤凌乱,自行车车铃和小孩子奔跑玩闹的欢声笑语在街头响起。
有几家副食店还开着门。
晚上天气有些闷热,祁川去买冰棍,此时门口等着几个人排队买东西。
宋温白站在街边等祁川。
忽而,她听到响起一句,“宋校花,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声音很熟悉,她抬头,对面马路上走来两三个男生没有穿校服,染了发,勾肩搭背的。
男生揶揄道:“怎么,你后妈不给钱花,出来站街了?”
宋温白蹙眉。
说这话的男生叫渠江。
是职高的混混,经常骚扰学校的女生,也没少骚扰她。
宋温白背着画架,抬脚就要离开。
渠江却横出一只手拦住宋温白,目光流连在少女的身上,笑的流气,“怎么,有生意都不做?”
周围有路人注意到几人,却也不敢多管闲事。
宋温白脸色难看。
其中有个男生冷哼一声,“能被江哥看上是你的福气,从了我们江哥,哥几个就不为难你了。”
“你再骚扰我,我报警了!”
“呦呦,你报啊,一个没爹没妈的留守儿童,我就强上了,有谁管?”
宋温白紧攥着画板背带,渠江的话刺的少女脸色苍白,她想起自己长到这么大经常听到这样的话。
是啊。
留守儿童,欺负了,又有谁撑腰?
宋温白想起不好的回忆,禁闭的房门,男人的喘息声,怎么推也推不开,也是这样无助绝望,她转身返回,却被渠江拉住胳膊。
少女有些应激反手打了渠江一巴掌,“别碰我!”
少女眼眶猩红,眼泪打转,目光直视着渠江,眼神倔强。
渠江被打的一愣,恼羞成怒,攥住宋温白的衣领,将人都提起来,扬手准备打回来。
宋温白呼吸一滞,眼泪滚动下来。
这时,一道声音在心上落下——
“哥们。”
“威风耍的不错,但是不能欺负我姐姐不是。”
宋温白怔仲的看向对面快步走过来的少年,四目相对,少年眉眼未动分毫,她内心稍安。
渠江一愣,看着插手的少年,又看向宋温白。
“呵,宋温白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弟弟,我们怎么知道?”
“哈哈哈,是啊。”
“该不会是情弟弟吗?”
宋温白抬眼,却不知何时,少年站在她前面,一米九的身高,隔绝了所有的目光。
祁川笑了下。
渠江几个人面面相觑,虽然少年瞧着单纯,但总觉得毛毛的。
“想知道什么关系吗?”
少年瞥了眼旁边的巷子,偏头示意,道:“去哪说。”
宋温白抬手拉住少年的衣袖,“祁川…”
少年身体一僵,垂眸,轻声说:“小白姐姐,看见那家小卖部了吗?我买了东西,你先守着东西,等我一会。”
渠江几个人在这一片,一直嚣张,“行啊。”
宋温白站在街头,眼睁睁看着少年跟着渠江过去,走在队伍后边儿,双手插兜,慵懒而镇定。
他让自己等在这里。
宋温白眼眶很红,内心酸胀,她看着少年的背影,忽而想起一桩往事。
小时候有次她去郊外同学家里玩,祁川也要跟着一起去,小时候的祁川很胖,个子也很矮,她是不想带祁川去的。
但是那日祁妈妈正好有事,便把祁川交托她照看。
那日,玩捉迷藏,嫌祁川能藏的地方太少,把祁川藏好,让他等自己找。
自己跑到其他地方,宋温白玩累了,就自己回家了,到家才发现祁川丢了。
她怕了。
宋温白连忙回去找,最后找到祁川的时候,六岁的祁川晚上一个人还藏在那个地方,虽然害怕蜷缩一团,却还在等自己。
宋温白又怕又气,问:“你是傻子吗?不知道自己出来?”
可是六岁的祁川说什么?
“小白姐姐,我害怕我走了,你就找不到我了。”
“幸好,我等到了。”
宋温白愧疚又害怕大人知道,祁川差点丢了,一路胆战心惊回去,家里大人果真着急了。
六岁的祁川,比自己矮一个头,站在自己面前,说是自己玩到不回家,承担了一切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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