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罢了,林旭让王奎先去九方招呼客人,自己先去理发店做个造型。在镜子面前臭屁地欣赏一番后,林旭当街拦下一辆黄包车,价也没谈,“去九方”,便迈开长腿,吊儿郎当地坐上车,偶尔回头看一眼身后人来人往的街道。
“你就在这一片拉车?”林旭问车夫。
“是,我就住那头的巷子里。这荣梨楼啊是最能接到客的地方。”风声呼呼地从耳边刮过。林旭瞥到一处卖簪花的小摊,想着要是沈梨戴上那串紫色珠花簪子该有多好看。
“家里几口人啊?”
“四个。一个老婆俩儿子。”
“哎哟,好福气。”
“林少爷别打趣了,这盘儿子可难了,还得愁娶媳妇儿的事儿。”嘴里埋怨,林旭都不用看他的脸都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笑容。
“你认识我?”
“这是什么话。整个天津城,谁不知道林少爷您的大名?”谁都知道东兴洋行的林大少是个混世魔王,但脾气好,车夫敢这样说话也是知道林旭不会怄气。
“那你可知,昨晚我和沈先生同台唱戏一事?”
“这事老早就传遍了。您别说,以前有人捧那小生张默和沈先生是金童玉女,昨个儿大家听到您和沈先生搭档的戏才明白,什么是天造地设。”
林旭一高兴,从钱夹子拿出一张票子。
“我听说,陈家和冯家有过节?”
“少爷是说陈老板,陈烊吧,”车夫上了年纪,知道林旭和陈烊的交情。思索片刻开口,“冯二少想娶沈先生,沈先生不同意他就砸场子。陈老板把人敲打了一番,报纸上老些天都说陈老板对沈先生有意思。少爷您也知道这种消息我们都当乐子看,不当真的。”
“说的也是,陈烊连戏楼都不去,怎么能和沈先生传绯闻。”
车夫赞同地附和:“陈老板就是心善,见不得狗仗人势的事。”
冯二少是狗,仗了他爹的势。完整的话车夫没敢说,林旭脑补出来,差点笑出声。
“这么久才回来,天津看着也没变。”
“那是您还没好好看看,”车夫喘着气,“天津城啊可是大变样了。”
“哦?何以见得?”
“好的坏的都有。比方说,比租界前两年又成咱们的地盘了,坏的呢,日本人越来越顺鸟,带了皇帝从这跑到东北去,报纸说成立了什么......满洲国?”车夫絮叨着,突然不说话了。接着,他停下来,“少爷,到了。”
“麻烦了。”林旭礼貌地点点头,将两张票子递给他。
“少爷,这...”车夫见着林旭多给的钱,两手握在一起,想收但又觉着不该收。
“拿着。你夸我和沈先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该拿。”
“哎哟,”车夫笑得眼尾都是褶子,将钱揣进兜里,满口都是“谢谢”,“林少爷和沈先生就是登对儿,上回接了沈先生,沈先生也一样大方。”他守在车边,目送林旭进了饭店大门才拉着车找下一个客人。
“林先生,”前台一见他从车上下来,便到门口等着了,“里面请。”
他跟着往里走,见前台一个姑娘正眼都不眨地盯着他。他冲她礼貌地笑笑,而后没再理。包厢门一打开,里面全是他熟悉的面孔,“大家都到了?”
“林大少可让我们好等,”同他一起留学的孙以诚,国民党17号局局长孙邈的独子,起哄,“今天可要不醉不归!”
“我的错,自罚三杯,”林旭人还没落座,就端起主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王奎立马给续上,不一会儿三杯喝完,林旭将酒杯杯口对着众人,展示一滴不剩,“都动筷子啊,我做东还让大家饿肚子,对不住,对不住。”
林旭抱拳道歉,坐下后左手边的孙以诚搂着他的肩,“再陪我喝点?”
“不了,吃完饭我还要去听戏。”
“啊哈,沈梨的戏,是吧,”见他点头,孙以诚又说,“我听别人说你刚回来就去和沈梨一起唱戏,我还不信。可惜了,本来想把人请来给你唱一出,她就是不来,要我说,还是给她捧太高了。”
“哎,这话就不对了,”林旭有板有眼地纠正他,“沈先生才貌双绝,给机会让我捧是我的福气。”
孙以诚笑话他丢了心,林旭懒得同他说,夹了块鱼肉后其他人才纷纷动筷。
“话说炀哥呢?”坐在对面王奎身旁的秦东,秦家二少爷,问道。
“他有事,就没请他。”
“旭哥和炀哥手足情深啊。”秦东举杯,知道林旭不会再喝了,自己干掉。
“嗐,今儿我是主角,别提他了。对了,冯二少,听说你也是沈先生的忠实听众?”突然被点到的冯帆吓得差点站起来,差点碰倒孙以诚的杯子。他知道林旭言下之意是什么,端起酒杯,赔着笑,说:“您也说了,沈先生人好看,戏也好,大家都爱听她的戏。”
“那倒是。陈烊之前好像和你闹了些不愉快,我就替他道歉了。”他双眼微眯,说道歉的是他,喝酒的却是冯帆。在场的大气都不敢喘,还是王奎插句嘴,说:“少爷,知道您刚回来,经理说要给您做道特别的菜。”
“今天我们就跟着林大少沾沾光,也见识见识九方的压轴菜!”秦东接下王奎的话,林旭这才挪开审视冯帆的目光,接下来大家有说有笑的,连冯帆似乎也忘了方才的不快。
“旭哥和诚哥刚回国,我提议,大家一起干一杯,如何?”右侧的江绍,启行轮船公司经理江海的小儿子,举起酒杯。大家也跟着举杯,林旭以茶代酒,向大家客气几句。
“林先生,”包厢门被敲响,而后打开,前台那个盯着他看的姑娘托着盘子走过来,“知道您大驾光临,九方专门为您做了这道菜。”
林旭故作惊喜地要接过托盘,瞥了眼姑娘的胸牌——黄龄,打开,只见盘里盛着几只蟹壳,壳里是一片雪白点缀橙色颗粒,精巧鲜艳,“这是?”
“这是苏杭菜——雪花蟹斗。下面雪白发黄的是蟹肉和蟹黄合炒成的蟹粉,再有火腿等配料装饰,祝大家用餐愉快”黄龄将托盘接回,放在圆桌中央,“饭店新请了苏杭的大厨,这道菜要是合大家胃口,九方欢迎大家随时来品尝。”
“特意送来,我可得尝尝,”大家都看这林旭,他吃了一口,两眼放光,指着蟹粉,“绝了。”
大家又纷纷品尝,都竖起大拇指,表示这是吃过的人间至味。
“你一回来,连九方都拿出压箱底的招待了,”孙以诚一边吃,一边提醒他,“不早了,你不是要听沈梨的戏吗。”
“那我先失陪了。奎子,待我招待好各位,都我请。”他起身向众人招手,在一片道别声中离开包厢门,走进洗手间关上门才将手里紧攥的纸条展开看。纸条是接过托盘时,黄龄手心藏着交给他的。上面写着——“形势有变,接头照常”
看完,林旭将纸条撕掉,扔进水池冲走。
来到荣梨楼,就碰着沈梨上台,开口便惊艳四座。林旭如痴如醉地听,一刻也不愿眨眼,生怕错过沈梨每一个瞬间。同台的张默水平依旧平稳,他不想评价。但今日的沈梨,没有昨晚和他同台时那般酣畅,富有张力。今日的好听醉人,多是由着沈梨本人的魅力和唱功,而不像昨晚从声音里便流露出的便能让人潸然泪下。
林旭按响了铃,马新弯着腰进来。
“帮我问问沈先生,明日我还想同她唱一出《牡丹亭》。”
“林公子放心,话我一定带到。”马新答应着,心里却在打退堂鼓。至于沈梨听不听,他就算愁也没办法。能怎么办,两颗烫手山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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