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只要开了个头,再二再三就不是什么难事。
敬书跟着石晓晓在巷子里行来走去,纵使敏感于他人有意无意的关心,但见的人多了,也能对自己的异状控制一二。
而石晓晓熟知街坊邻里的脾性,总是热情又熟稔地和人说话搭腔。融洽的氛围里,那让敬书摆脱不了的危机感被逐渐消弭。时间一长,敬书也总算能鼓起勇气,再去看那些人、那些脸,试着接受别人的热切和友善。
也正如此,他可以静心观察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那些总是让他无所适从的面孔,隐隐也能窥探出一丝真实的情绪。似乎陌生人的关心和亲近,没有他曾经面对的那样糟糕。
石晓晓不知敬书的心事变化,只觉这白汤圆扭扭捏捏,带着他去哪家串门蹭两口吃的,他似乎都要自我说服很久,好像去别人家转一圈是什么让他特别为难的事情。可是吧,要是问他去不去,他又会愣愣地说要去。
他这模样让石晓晓觉得有趣,有几分好奇会持续多久。
敬书跟在石晓晓身后,悄悄观察他人;石晓晓走在敬书旁边,悄悄观察他。
会木工活儿的宋木匠,能锻铁造器的朱铁匠,力大无穷的脚夫张……敬书一步一步走近这巷子里人,认识他们、熟悉他们,一点点地了解他们。
宋木匠做事细致,赶细活时不喜欢人打扰,但若是他找不到凿子锤子时,有人及时给他送上,他便会高兴不少,要是大小工具能够摆放得整齐好找,他可就更高兴了;朱铁匠常年与火炉相伴,要是能随手就上一杯凉井水,整个人就舒坦很多,要是再在其中滴上几滴蜜水,那可会叫他更加快意了;脚夫张虽干的是卖力气的活儿,但心思柔软细腻,喜欢路边墙角的小花小草,有时下工还会采上几支花草别耳朵上……
或许眼见会有虚假,但未必会失真实。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进心里,那蒙于敬书心头的“晦涩难懂”似乎也开始变得朦胧如雾,渐渐透出模糊之后的光晕来……
恰如一家人的坚信,未来是可以期待的。
或许心头压着的巨石太沉,与他人相处时敬书并没有那么自然舒服,但有石晓晓在前,他试着理解、试着模仿、试着感受……那些让人难以承受、无法喘息的压力,似乎也能逐渐适应,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开始呼吸、开始承受——
终是开始抬起目光,不再逃避。
难以辨别情绪的面孔,好似也有了些许可以甄别的痕迹。
第一次,在他人关切的目光下,他不再有强烈想要逃离的紧迫感。意识到变化的那一刻,敬书惊喜到眼睛发亮——
有什么不一样了!!!
“傻了?小子,问你话呢!”宋木匠转出手里的筷子,轻敲了一下眼前的小胖子,“傻盯着我做什么?”
“一会儿吃猪蹄呢!宋叔问你要来点不?”石晓晓适时提醒,抬起手肘捅了捅敬书。
回过神的敬书望向宋木匠的筷子,突然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没有了平时犹犹豫豫、畏畏缩缩的模样。就像是第一次有了勇气,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望进宋木匠的眼睛里,大声说道:
“要!”
这一声于他敬书,已是全新的开始。
难道是特喜欢吃猪蹄?这小胖子的回应过于热情高涨,宋木匠有些奇怪,但仍把自己准备好的猪蹄丢进锅里。
宋木匠知道这两个小家伙要来,准备猪蹄的时候就记了他俩,一顿饭也不会差他们这么一两口。
等热腾腾的猪蹄一上桌,香气扑鼻。
两个孩子眼神发光,咧嘴直笑。
宋木匠给他俩一人分了一大块猪蹄,一块儿吃了起来。
石晓晓吃完就放下筷子,敬书吃光了却捏着筷子迟迟没放。
这小子……宋木匠对上他略显拘谨的目光,心里恍然:这小子,好像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显露出“还想再来一个”的想法啊。
“你也帮我收拾了院子里的木渣。别客气,吃吧,多吃点。”
敬书看了宋木匠好几眼,才试探性地伸出筷子。
“哎呀,宋叔没那么小气!”石晓晓抓起筷子,夹起一块就放敬书碗里。
敬书左右看过,心里生出不一样的感觉,安心吃了起来。
不过是多吃了两块猪蹄,但宋木匠和石晓晓都发觉了敬书的变化。
他好像,越来越能吃了?!
看着越来越放得开的敬书,宋木匠的眼睛瞪得一天比一天大!
这小胖子,怎么这么能吃?!
眼见这小胖子一个顶俩,心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后悔,宋木匠脸都有些发绿。
“原来你这么能吃啊白汤圆!”石晓晓跟敬书一块从宋木匠家出来,凑他身边直打趣。
“我吃太多了?”敬书闻言有些紧张,一时没能分辨出石晓晓的玩笑话。
看出他当真了,石晓晓连连说道:“别在意啦。你都帮宋叔扫地搬东西多少回了,吃他一顿没什么的!反正也不是天天吃!”
像是从这话里感觉到了什么,敬书忍不住解释:“我、我其实也不是很能吃的,但我,忍不住……”
“这倒是,”石晓晓连连点点头,“宋叔烧菜的手艺好,开个饭馆也是行的。忍不住也没什么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敬书着急,声音不由得大了些。
石晓晓瞧他比之前多了不少精气神,回嘴都有不少力气,不禁好奇:“你的病是不是好了?还吃药不?”
“还不就是因为吃药!”也不知是说中了哪句,敬书气得哼了一句,丢下石晓晓自个儿往家里跑。
石晓晓望着那小胖子的背影,一边惊奇他这突如其来的脾气,一边迷迷糊糊地嘀咕着:“不就问一句嘛,咋还就因为吃药了?……”
敬书气愤地跑回家,就在门口撞上了敬母。
敬母知道这小子最近老跟着石晓晓在巷子里窜,下意识就伸长脖子望对面瞧,问道:“晓晓呢,没和你一道?”
“谁让你最近老揉她头……”敬书正在劲头上,当即回嘴,才一说完,心里就有点后悔。
敬书乖顺懂事的模样敬母没少见,这忽然会闹脾气了,反倒叫她直呼稀奇,也不知那石晓晓用了什么办法,竟叫这小子变出几分小孩子真实的任性来。
“我,娘,我不是……”敬书一时间解释不了自己这鬼使神差的气闷,但见母亲并未计较,只好缓和着声音问,“娘,我不是故意的,你没生气吧?”
“怎么了?”敬母也有点好奇,“那小姑娘惹你生气了?”
“没。”敬书低头看见了自己那肉乎乎的手,还是没忍耐住,直来直去问:“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吃药呢?”
敬母知道他心里有追求有想法,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顶:“还有两年呢,若是你身子能稳固下来,或许也只要一年半。不要着急,你已经比才来江城的时候好很多了。凡事稳扎稳打,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啊。”
道理总归是明白的,敬书心知急不得,但他总觉得再这样下去,石晓晓会发现他真的很能吃,会开始嫌弃他真的吃得多。他想解释那不是因为他贪吃,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可这又会将问题引到药和毒之上,而这当中种种,又是他们一家人此时此刻不应当告知他人的。
他想说,却又不能说。
“好了,你说说吧,今天怎么回事儿?你生气把晓晓给抛下啦?人家一天到晚就顾着你,带着你玩儿,怎么说也算是巷子里值得相交的伙伴吧?你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把人家给抛下了。这可算不得好……男子汉该做的事情。”
敬母嘴里那“好汉”两个字绕了一圈又收了回去。知道自家儿子就是责任心重又爱自我反省,身患癔症也是因为自我责备钻了死胡同。故此,也没打算真要他当面交待个一二出来。
一被母亲问及缘由,敬书又自觉自己应该是个江湖侠士般的爽快人,不该计较什么“吃得多不多”的话。但话到嘴边又根本说不出来,好像又显得自己斤斤计较了,生怕母亲又笑话自己小气。
敬母没多想,只是让敬书等一下,转身进屋拿了样东西出来,飞快地塞到儿子手里。
“本来我是打算等到后面合适的时候,当个小礼物送给晓晓的。虽然她年纪小,但也照顾你,我心里总是感激的。不过,今天你做事不地道,竟甩开她自己先走了,那就自己去道歉送给她吧。可别叫她生气,以后就不找你玩儿了——这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有的朋友呢。她若是不找你玩儿,估计小杜鹃回来了也不会找你玩儿,还要把借你玩儿的全给收走呢,你不才耍了几个嘛……总归你年纪大些是哥哥,也不能光让人家尽地主之谊照顾你,你也需得照顾照顾别人啊……”
敬书这些日子的细微变化敬母看在眼里,大约是不想他失去了难得的朋友,更担心他不重视这些小矛盾,敬母一句赶一句说给他听,总希望他能与巷子里的朋友好好相处。
敬书听着母亲的话,小心打开手里的手帕,里面躺着的,是一对红艳漂亮的小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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