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梦中人还在不留余力嘲笑自己的昔日同僚，桃源却因为她的话糊涂不已。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皱眉喝止还在大笑的梦中人：“喂！把我拉进这里你到底想做什么？”
梦中人纠正她：“小友，准确来说我是把你们所有人都拉进蜃妖的梦境里了。”
“师傅也着了你的道？！”
桃源大惊，那她就不能指望柳思霏能披荆斩棘拯救她于水火之中了！
“是啊是啊，”梦中人笑眯眯附和：“还不止呢，这个谁谁谁还有那个谁谁谁，以及那个……”
她一连列举了好几个桃源耳熟能详的名字，成功看见眼前脸上还藏不住事的少女表情越来越难看。
跟被炸了毛的猫儿似的。
真好玩，真可爱。
梦中人忍不住想，难怪一向喜恶难辨的杜魔侍愿意在人间逗留这么久。
能有这样一位小友日日相伴，确实比在魔界的枯燥乏味日子有趣的多。
“小友，我看你同我有缘，你想不想……”
她试探着想要挖杜春墙角把人带回魔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道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剑气破开迷雾，以势不可挡之势精准避开面前的桃源，一剑将蹲下看桃源的梦中人劈成了两半。
物理意义上的两半。
如果梦中人有血肉的话，这大概是很血腥一副画面。
可惜她没有，她连眼泪都没有，能流出的泪水不过是这片梦境随她心意虚拟而出的幻象。
杜春堕魔是失去了身为一个“人”做梦的能力，而她，是失去了所有眼泪。
不管是痛苦也好高兴也罢，她的脸上永远都只会有笑容。
正如现在，二分之一的梦中人用她只剩下一半的手摸摸脑袋，很摸不着头脑。
虽然她本来也只剩下一半脑子就是了。
哪里来的剑气，难道是别的梦境里斗法给破开梦境与梦境之中的界限了？
响应她困惑一般，云中中气十足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一同伴随出现的似乎还有她本命剑自带的配乐声。
那来自剑宗大师姐沈如玉录制下的笛子乐声很是慷慨激昂，桃源合理怀疑一向吹笛子都很动听和缓的沈如玉，能吹奏出这样的笛声一定有云中的强烈要求。
伴随萧萧竹笛乐，云中一身白金剑宗亲传弟子服饰，散乱碎发无风自动，攻击性极强的凤眼都已经染上金色琥珀光泽。
微眯起眼睛，她伸手召回飞离的本命灵剑，打量蹲在桃源身前一左一右抬头看她的梦中人一眼。
很好，长这副鬼样子恐吓她桃源师妹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拿眼睛瞪她挑衅她。
云中很快对梦中人的挑衅做出了应对措施。
“剑字一决——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她放大招前一直有喊口号的习惯，目的就是为了让被攻击的目标知道：我喊招式了噢，是光明正大痛扁你，不是在偷袭你。
就如现在，剑气化形凛冽寒霜一层层覆盖冻结这方小小梦中世界，人头花已经受不住这极寒，脑袋蜷缩进花蕊里陷入沉睡。
被动休眠前，它的口中还喃喃着“姐姐”两字。
万千虚影交织，疾速如风的剑气犹如秋风扫落花般无情，卷着一地不知是芍药还是牡丹的花瓣以破开万象之势，目标直指还在拼凑自己身体的梦中人。
桃源都有些可怜这个魔侍了。
马上要死在云中剑下了，却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终于把身体像捏泥巴一样拼凑好，梦中人再抬头时，那道杀伐之气已经到了眼前。
她几乎能感受到身心被冻结的麻木僵硬，与刀割皮肉的钝痛感。
不闪不避，梦中人坦然对满天寒霜花舞张开怀抱，脸上漩涡绽放出一个笑脸，顷刻间便化为了虚无，只剩下一地似云似雾的碎片。
沉默几秒，目睹了云中一招秒人的桃源都有些不敢相信，魔尊手下三大魔侍之一的梦中人，居然有这么好杀吗？
她是很相信云中的实力没错，但在她预料里两个人应该大战三百回合然后云中险胜才对。
如今怎么会这么轻易？
不知晓梦中人身份的云中轻咦一声，抚摸着收回的剑身，又看看自己手上沾上的碎屑，垂眸托腮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桃源仿若找到了知音：“你也发现了吗？”
发现梦中人居然这么好解决！
“发现什么？”
云中困惑拍拍手，从半空稳稳跳下一个翻身落在桃源眼前，右手随意往后拂了一把发丝，时刻注意自己风流倜傥的姿态不能乱。
“我只是觉得那个不知道原型是什么的妖怪，血肉很像白云而已……”
“云中！！”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桃源突然惊恐伸手，想要扑向她抵挡住什么。
云中瞳孔倒映着桃源越来越恐惧面容，不解伸出手，想要擦掉她脸上眼泪。
“哭什么？我——”
她忽然止声，脑袋一点点低下去看向自己不知何时被穿透的胸口，那里有一颗正剧烈跳动的心脏，在不断搏动起伏。
“哎呀呀～”
重新凝聚人形的梦中人笑嘻嘻贴在云中耳畔，手上把玩着这颗红色心脏，语气可惜：“真是一颗美丽的心脏呢～”
“哈……”
迟来的剧痛瞬间传导至四肢百骸，云中咳嗽着吐出一大滩血，惨白面无人色的脸还带着几丝不甘笑容。
“算你厉害……咳，你，给我……等我再过十八年，我一定……”
梦中人松开手，云中身体缓缓倒下去，未合上的眼死不瞑目倒映着桃源身影。
她不后悔来这里寻找桃源，她只遗憾自己还是太弱小了些，更恨自己轻敌在妖魔手里毫无反抗能力，没能成功带师妹离开这里。
逐渐灰白的金色瞳孔，残存的视线是桃源突然顿住的脚步，与张合唇瓣。
师妹最后说了些什么吗？
听不见了……
好痛，痛死了啊，天杀的妖魔鬼怪……
不过她本来就要死了吧？
昏过去的最后一刻，云中思维还忍不住发散了一会儿。
……
“你不是说我有危险的时候，只要呼唤你的姓名你就一定会过来吗？”
流着泪，桃源停住追逐笑嘻嘻飞往一边的梦中人脚步，带着满腔恨意与绝望不甘，不计代价源源不断向云中输送着自身生机。
这是她第一次尝到恨的滋味，苦涩，如烈火一般剧烈焚烧着心脏！
恨她知道未来却改变不了结局，明明云中在这个时候还会好好的，偏偏因为这个变故而死在这里！
人生十八载，这是桃源第一次亲身经历死亡。
她还是被师傅保护的太好了，如今面对真正的生死危机，除了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挽留云中以外，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做出反应。
桃源只是无助大哭着，抱着云中逐渐冰凉的身体哭喊柳思霏姓名。
“师傅！！师傅——柳思霏！柳思霏——”
她撕心裂肺的嗓音伴随着眼泪落下，牵动心脏的悲恸凝聚在一起，冲动了神识中原本不可动摇的封印。
细微黑红光芒从缝隙里生出，但还未来得及多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被另外两道更强势恐怖力量压制住。
冥冥之中她似乎感应到什么，桃源突然止住声音，抬头向前方看去。
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正一点点徒手撕开这方梦境，属于柳思霏那张华美到惊心动魄不似真人的面孔，慢慢暴露在桃源与梦中人面前。
先是手，而后是整具身躯，完整踏足这里。
仍在不断流淌鲜血的右手，紧握着断霜剑，编得歪歪扭扭的剑穗沾了血污，黑沉沉一片已经看不清原色。
她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向来爱洁的人满身污秽，碎瓷一般脸上被切割开许多伤口。
“师傅——”
“我在。”
桃源眼泪还在往下滑落，柳思霏一步步持剑走向她，视线落在她怀中失去生息的云中一眼，左手掐诀封锁住云中命脉，大片杨柳枝条凭空出现，缠绕在云中胸口填补空缺。
“她的心还在，不会死。”
直起身来，柳思霏平静擦去桃源眼泪，但因为浑身血污，最后只在桃源脸上留下一片刺目污痕。
手指顿了顿，柳思霏没有强求，只是如同以往哄桃源喝药入睡一般，声音难得温和：“桃源，闭眼。”
桃源依言闭上眼睛，未止的抽噎落在柳思霏耳边怎么听怎么刺耳，让她原本便难以平复的杀念越发沸腾。
她养她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让她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如今，仅仅是让人离开自己片刻——
黑红的眼睛遥遥看向自从她出现起便已经退避至梦境边缘的梦中人，对方此刻眼见着女人提剑向她不疾不徐走来，顷刻间便生出一身冷汗。
好恐怖的气息！
这样的压迫感梦中人从前只在魔尊身上见过！
只不过是药宗一个长老而已，她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力量？？？！
浑身都叫嚣着马上逃离这里，梦中人却不愿就此离开。
她能感应到受她掌控的蜃妖已经全数死在了面前这个人手里，这里的大部分人已经脱困，这让原本准备大闹一场搅动风云的梦中人怎么能甘心？
她还没有试探出这里谁才是拥有封印圣物的人，还没有截胡杜春拿到那样她寻找已久的圣物，她更没有收割完这里所有凡人的梦魇来壮大自己——
梦中人绝不会如此轻易离开！
梦境里尚未清醒的凡人无知无觉向她贡献着恐惧、迷茫等一系列负面情绪，这让得到了补给的梦中人身躯如雨后春笋一般一瞬间抽条膨胀。
不止是脸上的漩涡，她干脆直接显露真身，无边无际的白色漩涡一圈圈流淌，天边白云一般流动。
正是不久前笼罩整座人城的巨大白影。
不知是哪一片漩涡在开口说话，话语梦呓难辨带动了所有漩涡共鸣，蠢蠢欲动想要如同勾起那些凡人心底不可名状的恐惧一般，来让柳思霏陷入负面情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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