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深谷穿过，发出类似人类呻吟哭泣的呜咽声。
浓郁的灵气包裹着这片悬崖，悬崖边的许晟转过身，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光影的效果下，苏暖觉得他的脸色有些沉闷。
她想着刚才许晟的话，愣愣地说道：“秦……以染？”
“对，”许晟深吸了一口气，他仿佛在回忆什么很痛苦的事，“秦以染，你的师姐，当年她偷偷把你带出去，回来后却跟我说，她把你丢了。”许晟的手在微微颤抖，“我现在还不敢回想起那天……”
苏暖垂眸，然后上前一步，伸手握住许晟的手，轻声道：“晟哥，我回来了。”
“是，你回来了。”许晟把她抱入怀中，如珍宝失而复得般叹道，“幸好你回来了。”
他安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伸手梳理了一下苏暖被风吹乱的头发，开始组织自己的语言，和苏暖讲秦以染的事。
秦以染是苏慕音母亲的徒弟，在宗主收了许晟当嫡传弟子的第十年，她进入了素阳宗，然后在后来的第三年，苏慕音出生。
在许晟的描述中，秦以染一开始对苏慕音这个师父历尽千辛生下来的女儿十分喜欢，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嫉妒被苏慕音夺走的师父、师兄的关注，生出心魔。
终于，在师父和宗主相继仙逝、许晟和苏慕音结下婚契成为宗主之后，在心魔的驱使之下，秦以染以找到快速提升修为的名义哄骗苏慕音，把她带到了葬魔渊附近。
“她哭着回来，说你不小心跌落葬魔渊，”许晟仿佛是在叙述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可是……我无法相信，”许晟顿了顿，几乎是咬牙切齿带着恨意地说道，“我无法相信她的说辞。”
“所以你惩罚了她？然后她疯了？”苏暖问道。
“不！”许晟立刻否认，“不是，我只是……我只是令她闭门思过。”
苏慕音掉落葬魔渊生死难料，许晟来不及和秦以染生气，往昔的师兄妹情分和想办法营救苏慕音的事让他无暇顾及秦以染，于是便将她软禁在了自己的住所处，令弟子严加看守。
许晟在葬魔渊边上呆了三年，三年都没有找到如何下去找苏慕音的办法。
而一般的修真者也无法在葬魔渊中平安度过三年。
就在这时，弟子传来信，说秦以染疯了。
秦以染原本就有心魔，苏慕音掉落葬魔渊、许晟不再理她之后，被关在那一小方天地的她终于心魔噬体疯了。
“师父师娘没了，你落入葬魔渊生死不明，秦以染也疯了，”许晟转过头，声音带上了自嘲，“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比我大的、比我小的，都要一个一个离开我，最后只剩我一个留在门派里。”
苏暖没有说话。
“其实在你回来之前，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许晟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好像在看着什么遥远的地方，“葬魔渊只有大乘期下去才会有一丝生还的希望，如果你没有回来，那么我的道心不再坚定，我会在这些年挑选好继承人，等他能继承素阳剑，也算不负师父嘱托，然后我就可以去葬魔渊找你了。”
苏暖轻声唤了一句“晟哥。”
“慕音，”许晟的视线又落在她身上，他的目光带着些哀戚，“你以前都是叫我师兄或者哥哥的。”
苏暖张了张口，她什么也没说出来。
“算了。”许晟温润的眉眼又带上了些勉强的笑意，他伸手安抚地摸了摸苏暖的脑袋。
“对不起。”苏暖低声说道。
“没关系，”许晟说道，“哥哥不逼你，哥哥等你自己想起来。”
就像一个惯着妹妹的兄长那般。
莫阳听着两人的话语，如果不是他提前知道苏暖是在假装失忆，他现在简直要以为这温馨带着怅惘的画面是真的了。
不过……
哪怕知道这温馨的局面只不过是苏暖有意而为的伪装，他心里也莫名地充满了烦躁。
人类真是太擅长虚情假意了。
算了，莫阳想，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的目标是苏暖身上的引月玦，所以他才会选择和苏暖回到这里，择机想办法把那东西弄出来。
可现在——
不想去看那边师兄妹相亲相爱莫名碍眼的场面，黑色的猫垫着脚步站在悬崖边，想要扒头向下望去，湿润的鼻子嗅了嗅，他好像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这底下应该也有个和引月玦很像的东西，或者说……它们有可能是同一种东西。
拿到这山崖底下的东西总比去拿苏暖身体里的东西容易，更何况，苏暖是带他从葬魔渊上来的人，从因果来说，他不应该去伤她。
但是这底下有个杀阵……
后颈突然被拎了起来，莫阳回头“喵”的叫了一声，苏暖把他抱在怀里：“乖，危险，别掉下去了。”
莫阳乖乖地趴在她怀里。
“晟哥，”苏暖抱着莫阳，对许晟露出一个笑，“我现在已经回来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许晟闻言也笑了出来，和刚才的笑不同，这个笑里有真正的高兴。
“嗯，一切都在变好。”
~
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许晟把苏暖送回到芳林苑。
“晟哥，”苏暖跨进门，走上那片被花海围绕的小径，“我现在的修为已经元婴了，是不是可以在门派里自由活动了？”
许晟笑了笑：“当然，慕音想去哪就去哪。”
苏暖俯身将猫放下，她站在花丛之中，转过身来对着许晟露出一丝如小女孩般纯净的笑，许晟的眼神微微恍然。
“晟哥，放了秦以染吧。”苏暖说道。
许晟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我已经回来了，”苏暖笑着说道，“我也不记得以前那些事了，不记得，那就是上天让我当它不存在，放了师姐，给她找医修看看，说不定——”
沉默半晌后，许晟深深叹了口气：“没用的，这些年我找医修来看过，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医治了，只能像现在这样，等着耗光寿命，除非……”
“除非？”
“除非她修魔，”许晟沉沉说道，“可是，修魔的下场，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魔修的下场也是疯掉。
除了现在那些修为高深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保存了神智的魔族和魔修，没有一个修真者魔气侵蚀灵根和神魂后不疯的。
“这样啊……”苏暖有些失落。
“所以慕音，”许晟缓缓走向她，抵住她的额头，“慕音，哥哥只有你了，我们……只有彼此了。”
苏暖沉默着，最终回了一声“嗯”。
“好了，”许晟放开她，“今天起的早，累不累？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苏暖乖乖地往屋子里走，等她进入屋子里后，许晟才转身离开。
苏暖一动不动地坐在屋后的阶梯上，看着那有些杂乱的后院，一直等到了太阳落下，夜幕降临。
腿边蹭来了柔软的触感，苏暖如雕塑一般的身体才有所动作。
“今晚你是想和我一起行动，还是在这里睡觉？”
莫阳听到苏暖这么问。
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到苏暖的脸上不再是白天那种小女人的神色，而是带上了那他十分熟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
仿佛她在对他进行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出游邀约。
“还是跟着我吧。”苏暖说道，“毕竟这次的行动有点危险，如果被发现了，我也好带你直接逃走。”
行动？直接逃走？
苏暖俯身将莫阳抱起，往门口看了眼，发现门口的那个弟子已经开始打起了瞌睡。
这是外门弟子，在宗门中地位和仆人差不多，就为了在仙门中获取一处安身之所，所以愿意来伺候这些修为高深的仙长们。
他们修为不高，尚未辟谷和不眠，所以会像凡人那般有精神懈怠的时候。
苏暖抱着莫阳在后院中，神识小心放出，确认了周围只有那一个弟子后，将一团灵气小心放在黑猫身上，然后轻轻地拍了拍黑猫的脑袋。
莫阳感受着自己身上的这团灵气，这是苏暖掐的一个离身诀。
一个宗门的掌门神识一般会覆盖全门派，一旦有灵力的剧烈波动便会被察觉，苏暖不想引起许晟的注意，只能用这种方式离开这里。
莫阳黑色的身影完美地隐匿在月色之中，猫科动物无声无息地靠近门口，那离身诀在苏暖灵力的牵引下释放出来，门口的弟子彻底睡过去。
苏暖便大摇大摆地走上了花间小路，附身抱起莫阳，轻松道：“我们走。”
莫阳不知道苏暖要带他去哪，他希望的地点是他们白天去过的那座归鹤峰，这样他好有机会想办法去谷底一探究竟。
但苏暖的路线很显然和白天不同，她绕过巡逻的弟子，七拐八拐，带他走近了一个院落。
站在那院落的后门，苏暖和莫阳一人一猫的面色凝重起来。
浓重的魔气。
苏暖小心地凝聚灵气，灵气从墙壁的缝隙中渗入，灵识开启代替五感中的视觉，她看到了那不断释放着魔气的物品。
不，那不是物品，那是个人。
那是昨天突然去袭击她的那个女人。
秦以染，将她诱出素阳宗推下葬魔渊的，曾经十分疼爱她的——
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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