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哥哥了。
还是一个会识很多字,懂很多道理的哥哥。
于妙思放下刚洗完的碗,耳边,爹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兴冲冲的跑进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只是将酿酒房隔开了一个小隔间。
于家世代酿酒,于父手中自是有一套酿酒的法子,灾情稳定后,两人思量着重操旧业,于母拿出一直贴身藏着的银钱,磕磕绊绊的卖起了酒。
在于妙思呱呱落地的那一年,一所用青石搭成的房子就在村里落了地,家里人口不多,两间卧室就够住了,还有酿酒和平时做饭用的厨房,再加上放了许多酒坛的后院,
周言呈伤势看着吓人其实并不重,本来已有见好的趋势。
那天,她飞奔去他家,却发现他家里空无一人,本该在家做饭织衣的娘亲不见踪影,只剩桌上一份书信。
她不识字,急忙忙的拿回来,本来郎中说不重的伤势,他看后直接昏了过去。
后面的事情她也记不清了。
只知道,一觉醒来,娘亲告诉她,她有哥哥了。
于妙思坐在床边,手上勾着丝线,准备将丝线分好,后面用起来好找一些。
她已经七岁了,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正在和手上这些不听使唤的丝线做斗争,忽然床上传来一声轻笑。
“你醒啦!”
“你还好吗?我给你端些面汤过来?我娘做的面汤可好吃了。”
于妙思兴奋的将手中的活放到桌子上,本就乱糟糟的丝线显得更加繁杂了。
周言呈躺了些许时日,早就躺累了,顶斑驳陆离的花纹在昏暗的夜光下扭曲成一道吃人的黄流,带着不可抵挡的威力,昏昏沉沉的大脑受了刺激,眼前恍惚,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娘亲面带愁容的看着他。
离他越来越远…
初以为,这是一个噩梦。
现下,梦该醒了。
家破人亡是他,寄人篱下是他,空气中满是令人不知归路的酒香。
眼神一闪而过的阴郁在听到门外的噔噔噔的脚步声时消失不见,显现出来的是笑意,眉宇之间却带着无助与哀切。
“这是今早娘亲刚做的,一直在灶里溫着,还热乎呢。”
爹爹说了,哥哥失去了家人,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现在又受了伤,让她别来打扰他。
可她,又不想出去,大丫她们总是嫌弃她身上有味,不愿意带着她玩。
她才不要出去呢!
床上的少年正小口小口的抿着面汤,于妙思自顾自的坐回椅子上,拿起刚刚乱成一团的丝线,愁眉苦脸。
“我来帮你吧。”
周言呈起身来到桌前,将碗放好,拿起已经乱成一团的丝线,眼神低垂,手中不紧不慢的解着结,空气中随风飘荡的酒香味慢忽了下来。
少年白皙的手指穿梭在密密麻麻的丝线中,一根一根缠绕在一起的丝线被被逐一解开,于妙思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来,拿着这里,嗯?”
胳膊被一股力道推了推,她恍然的惊醒过来,连忙伸手接过,咧嘴一笑:“你可真厉害,这么快就分好了。”
“你先拿着,快好了。”
“太好了,这样我打络子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
听着屋里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女儿定是开心的,于母也露出满意的笑容,抬手示意于父随她离开。
他们是外地人,村里虽说让他们住下了,平日里若隐若现的排斥,男人家的不在意,她能感受到。
且不说之前村东的老刘家游说村民们不要买他们家的酒水,去买隔壁村的酒。就说女儿自长大以来,小时候还经常出去玩,后面每天灰头土脸的回来,现在稍稍长大些了,尽愿意帮家里去送酒干活了。
哪个稚童不爱玩?
她心里心疼极了,可女儿懂事,小孩子家家的事情她也不好掺和,只能平日里多花些时间来陪思思。
家中不过是多了一张嘴,现下思思可是多了一个玩伴。
想到思思最近脸上的笑容,于母就竖起眉毛,瞪起眼睛,甩手回房去了。
这拎不清的老东西!
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七窍堵了八窍的榆木疙瘩。
于父皱起眉,不赞同的看了于母一眼,伸手就要推门而入。
破坏这眼前让他心里极其不舒服的一幕。
自从这小子来了,晚上媳妇是掰碎了心思和他商量,他听明白了,想把这小子留下来。
虽说这小子家中也没了人,只要和村长说说,自家提出可以收养他,供他吃喝,这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于家家中人口并不复杂,又有一定的家业,在这个年头被收养在这样的家庭,不愁吃喝,是很幸福的。
大家偏偏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周言呈不愿意被收养。
他是愿意的。
周言呈躺在床上这段时间,亦是想了很多,现在他的处境并不妙,父母俱亡,他去城镇上找活做,别人也看不上他这个弱不禁风小身板。
何况他自小读书,立志要去考取一番功名光宗耀祖,不愿意去做低人一等的力气活。
这也是他释放善意和于妙思交流的原因。
于家,是他现在必须抓住的。
带他功成名就,到那时,这些欺辱过他,抛弃过他的人…
周言呈眼神闪过一丝怨恨,低下头,接过于妙思手中的丝线,带着笑意开口:“素日里总是在路上奔波送酒,这段时间想是为了照顾我,辛苦你了。”
于妙思闻言顿住,牵起嘴角,没有做声,手下打络子的速度却明显加快了。
出了现下这事,爹爹和娘亲认为她一个女孩送酒过于危险,即便是在村里,也不让她给村里人送酒了,宁愿价钱便宜些,上门自取。
“思思,你娘亲在找你呢。这里酒香味浓,不适合长待,快去吧。”
于父推开门,语气甚是温柔,神色不明,轻飘飘的落在周言呈的身上,令他面上的笑意顿住,随之心里一股子郁气升了上来。
若他父还在,何至于现下他活生生的像是一个惹人笑话的戏子。
于妙思闻言嘻嘻一笑,麻利的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归拢到怀里,跳出门外,调皮似的讨饶:“爹爹,我现下就去找娘亲,这次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啦。”
爹爹不许她过来,以前她也不爱来,鼻子总是不舒服,现下却是爱往这边来了。
今天爹爹和娘亲去了镇上,桌上放着两个袋子,她打开一看,一个里面是一些零嘴,都是她爱吃的糕点,另一个里面却是两串糖葫芦,甜甜的糖丝包裹着红色的山楂果,香甜的味道令人不自觉的开始分泌唾液。
于妙思心里馋的不行,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忍痛放下手中的袋子,打算等会和家人一起吃。
于妙思蹦蹦跳跳的跑进厨房,和娘亲分享着今天的趣事,与这边其乐融融的氛围不一样,另一边却是不同。
周言呈坐在椅子上,如临大敌,面前的男人不过是一介商人,给他的感觉却更胜于他的父亲,心里的一切心思仿佛被看透,身体不自觉的僵硬,他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我知晓你从小饱读诗书,一心要去追求功名,可现下你这样的情况,不说读书,日常温饱都是问题。”
周言呈难堪的咬住嘴角,他说的都是事实,却令他更难以接受。
于父顿住,给了他反应的时间,又接着说道:“于家虽小,家中人口简单,思思也甚是欢喜与你一道玩,我与村长沟通过了,现下只需你同意,以后便住在于家。”
“家中突遭其难,小子年小身弱,如今得于叔关照,有了安身之所,自是愿意。”
“平日里吃住与思思一样,你放心,我们自然将你如亲生子一般养。”
“于叔,我以后可还有机会读书?”周言呈总归是个孩子,没能忍住问了出来。
于父捋了捋胡须,又接着说道:“按照年纪,你应是哥哥,思思年纪小,平日里还需要你多关照。”
“等过段时间,家中有了余财,便为你单独扩一间,读书习字再安排,现下只能委屈你住在这里了。”
于父站起身来,示意他跟上:“这里位置狭小,又有诸多酒坛,年纪轻轻的,莫想那么多。”
“是。”周言呈按下心中想法,默默跟上。
于父心下满意了些,不改姓不入于家家谱,收养周言呈做为义子,为思思义兄。
只因此子与他于家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子一心想要光宗耀祖,想也是不愿入他于家,既如此,何须与此子交恶,只需他懂得感恩,能在思思需要帮助时帮上一把,便不负他这些年的付出了。
家中只有思思一女,未来也只会有她一个,一个女子想要在这世道活下去有多艰难,他是清楚的,做为父亲,他只能多为她攒下家财,广结善缘。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厨房里,热火朝天,于母从镇上买了肉回来,做了荤菜,炖了骨头汤,打算好好给周言呈补一补。
娘亲刚刚告诉了一个好消息,她要有哥哥了。
会和她一起打络子,和她一起玩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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