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偃正在前往书肆的路上。
他还是很喜欢这段路程,因为能看见许多熟识的人,能感受到许多亲切的问候。这些平凡而温暖的烟火气息,是冷冰冰的宅院丝毫接触不到的。
“咦,小陈回来啦。”
“哎哟,是小陈啊。用过晚饭了吗?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小陈,来我这买条鱼啊,刚钓上来的,还新鲜着呢!”
陈偃笑着一一回应。
“是啊,泰叔,我回来了。”
“孙婆婆,我已经用过晚饭啦,不用麻烦您,您老人家多多注意休息!”
“徐伯,鱼我就不买了,明日陪您一起去钓鱼!”
路过包子铺,安大娘问道:“小陈这是去哪儿呀?”
陈偃回答:“我准备去书肆呢。”
“小陈还是爱读书呢。”安大娘笑着感叹,“要是我家小子能跟你一样既懂事又爱读书,我就不必每日操那么多心了!”
陈偃眨了眨眼睛,呵呵笑道:“安大娘,您还是不要教小孩学我了。我每天游手好闲,科举也考不上,年纪轻轻没什么作为,哪里是个省心的人呐。”
“哎,别这么说你自己。爱读书的孩子运气不差,大娘相信你。”
陈偃的眼神闪烁,刚张开口,不料却被一人打断。
“求求你,给我些吃的吧……”
陈偃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包子铺边悄悄来了个叫花子。他蹲在地上,和所有叫花子一样,脏容败衣,浑身散发着臭气。但他的眼睛却和别的叫花子不同——他的眼神,时而混沌,时而悲伤。
叫花子往往因为太饿而冷漠的没有感情,除非他不但是个叫花子,而且是个……
“他是个疯子。”安大娘嫌弃地说道,“小心点,不要理他。”
“大娘,我以前……怎么没在这条街上见过他?”
“他也是最近出现的,每天疯疯癫癫、神神叨叨的,我们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是个疯子罢了。小陈,你小心点,不要被他缠上了,他能一直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怎么甩都甩不掉!”
叫花子似乎听不懂安大娘的话,一直盯着摊子上的白包子傻傻地笑。他咧着嘴,露出脏兮兮的牙齿。
陈偃想了想,还是对安大娘说道:“大娘,我给你钱,你拿两个包子给他吧。”
安大娘无奈地看着他,可她毕竟知道小陈善良,也知道自己劝了没用。只好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怎么能收你的钱,便宜他了。”
她的手已经麻溜地收好两个包子,递给陈偃,眼神瞟了一眼地上的叫花子。
很显然,她并不想招惹上这个麻烦。
陈偃蹲下身,将两个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叫花子捧着的碗里,随后温声道:“吃吧。”
这叫花子也奇怪,竟然磕磕巴巴地说:“没、没钱……”
“不要钱。”
叫花子一怔,他死死盯着陈偃一双白净的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全身颤抖,抖得差点连手里的碗都要跌下去。
他一边害怕,一边不信邪,试探着将视线往上挪,于是看见陈偃整齐干净的衣襟。这是典型的读书人的装扮,他曾经也看过一人穿着这种款式的衣裳。
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最后他心一横,直接迎上陈偃的目光。
在这一刹,他竟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在他的眼中,陈偃的脸渐渐幻化成另一个人的脸,那张脸带着血污,带着愤恨与不甘,眼睛里像是能喷出烧人的火焰。
“你!你!你……”
叫花子恐惧地大喊,喊了好几个“你”字,舌头跟打了结似的,竟说不出第二个字。
陈偃感到困惑,为何这叫花子一见到他的脸,就跟见到了阎王一样,脸都直接被吓成了死灰色?
“你不是死了吗?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要干什么?我、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叫花子连包子都不要了,连碗都一起摔了出去。他跌倒在地,两腿齐蹬,屁股不断地往后挪,一边又用手挡住脸。
陈偃猜他认错人了,劝慰道:“你认错人了。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不……你不要过来……”叫花子流着眼泪,“是钱家杀了你,跟我没有关系……你要报仇就找他们,不要找我……”
陈偃脸上的表情一僵,他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人,突然开口念了个名字:“顾兆。”
果不其然,叫花子听见了这个名字,反应更加激烈。
“呜呜呜……求求你了,你不要杀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的,都是钱家逼的我……”
陈偃伸手,试图抓住他的手腕,看清楚他的脸。
一盏灯笼却在这时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叫花子的身上,啪的一声猛然炸开。
叫花子啊啊地喊着,声音凄厉。他试图扑灭自己身上的火,但怎么都扑不灭,火反而愈烧愈浓烈。他又开始跑,想跑到有河的地方跳下去。
周围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只看见一个火人在横冲直撞,他们下意识躲避,不愿染上无妄之灾。
这可惜叫花子没跑几步,就倒了下去,永远地倒在地上。
旁人不知他是死是活,几个汉子拎着水桶急匆匆地冲上来,“哗啦啦”将水浇在了他的身躯上。
屡屡白烟从他的身上冒出来,小孩子看了,还以为是他的灵魂出窍了。最后,火是灭了,人也没了,躯体也烧焦了,灵魂也真的去见阎王了。
陈偃“嘶”了一声,方才不小心被火燎了一下,手指有些痛。
他本想追上叫花子,但他抬头一看,一道黑影形同鬼魅,从屋瓦上掠过。
难道……刚刚就是这个人故意让灯笼掉下来,砸在叫花子的身上吗?
目的呢?阻止叫花子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可是为什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要烧死叫花子?偏偏要在他碰见叫花子并且和叫花子才说了几句话的关键时候。他和叫花子的相遇纯属是偶然,那么这个人究竟是一直在跟踪叫花子,还是一直在跟踪他?
安大娘显然也被吓到了,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怎么老有怪事发生,县里治安怎么管的……小陈,你刚才离得近,有没有事啊?”
陈偃抿着唇,忘了答话,目光一直在追随着那道黑影。
直到冷艳的刀光如同虹昼,阻拦了黑影的去路,将他往回逼退。
黑影试图抵抗,但他的轻功虽然数一数二,武功却很一般。在惊鸿刀的面前,他压根不是对手。
又是两道刀光,双管齐下,快的令人膛目结舌,来不及反应。黑影招架不住,血光糊住夜色,他如同一只受伤的燕子从屋檐摔了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黑影的七窍已全都在流血。
傅虞跳下砖瓦,皱着眉头收起惊鸿刀。她的嘴里甚至还叼着一块糕点——她本来就在小吃摊吃东西,吃到一半感到异常就匆匆来了。
她拿下咬了一半的糕点,说话道:“我明明没下死手,他怎么自己先死了?”
“是死士。”陈偃说道,“被发现了行踪,就会自爆而亡,为的是保住某些不能说的秘密。”
风动,谢照安也赶来了。她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向他们询问道:“发生何事了?”
“说来话长。”陈偃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死了两个人。”
“哪两个人?”
“一个叫花子,和一个杀了叫花子的人。”
陈偃再次蹲下身,伸手掀开黑影人脸上的面巾。
这是一张长得可以说是丑的脸,嘴角边甚至还有一颗大痣——这岂不是和苏季闻道尽薛察身份的无名小吏么?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为何要杀死那个已经疯了的叫花子?他到底是谁?潜伏在安兴县是为了什么?
陈偃从他的衣襟里翻出一张紫色的丝绢,丝绢上绣了一只鸟,拥有着三双翅膀的鸟。
“鸱鸟!”谢照安惊讶道,“又是鸱鸟。”
陈偃将丝绢递给谢照安:“这是临安的天香绢,一面光莹,一面晦暗。不管怎么说,临安和雪鸱一定有联系。”
谢照安满腹心事,接过丝绢。但她意外瞥见他的手指泛红,起了燎泡,像是被火烫过一样。她抓住他的手,猛地抬起头,问他道:“你的手怎么了,被烫伤了?”
“被烫伤了?”傅虞走过来道,“哎呀!我都忘了,刚才那叫花子离你最近,你怎么可能不会被火烫到!”
“就是有些疼,没其他事。”陈偃笑了笑,“方才光顾着看阿虞把人给逼回来了。”
谢照安的手清凉,此刻正拢过他的手指。空气中又隐隐有桔梗的淡香,陈偃不安的心慢慢沉寂下去,他默默看了一眼谢照安,又默默挪开了目光。
他慢慢说道:“那个叫花子,把我认作了顾兆。他只一味地说是钱家害了我,求我不要杀他,都是钱家逼的他。可当我再想问的时候,他已经被一只掉下来的灯笼烧死了。”
“嗯。”谢照安心不在焉地应道。
陈偃一看,便知道她心里已经清楚了七八分。
谢照安下意识还握着他的手,心却已经飘到了临安。在这场不知休止的阴谋暗算中,他们究竟算什么呢?
若身在局中,困住他们的又是何人?
星星还在闪烁,明月依旧照人。风,却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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