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晚间的西湖似乎更加浓稠,不似白日寡淡。四周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时不时有小舟从岸边启航,一摇一晃,那舟上悬着的灯笼也在不住摇摆。但最亮的,依旧是湖心的月亮。
烟柳画桥,笙歌箫鼓。隐隐有菱歌和羌管的乐声,采莲女们此时提着灯笼,踏过河堤,柔软的绿罗裙就像是湖中茂盛的荷叶。亦有老人和小孩乘着小舟,小孩兴奋地想要摘莲蓬,而老人则垂钓于湖上。
谢照安躺在小船上,数着天上的星星玩,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荷香以及身边人隐隐的药草香。
她莫名感觉很安心,觉得如果这辈子从此泛舟江上似乎也不错。
“陈偃,说真的。”谢照安忽然问道,“你有想过娶妻吗?”
陈偃似乎有些倦意,闷着声音说道:“有啊。闲来无事的时候,总会考虑到这件事的。”
“那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陈偃沉默了好久。
谢照安偏头看他,只见他闭着眼睛,呼吸匀称。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方才她的问题。
“陈偃?”
她忽然听见他笑了,笑得好听极了。
“我妻子的模样不应该是由我想象的,她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若我在哪一瞬间爱上她,不管她是什么样子,我都只想娶她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妻。”他睁开眼睛,也望着夜空中的群星。
谢照安感到讶然:“一瞬间就可以爱上一个人?”
“是啊,在我的记忆中,也仅仅只有几个瞬间,可以铭记终生。”陈偃依旧笑着,眼眸在星空下润如玉石,“当我确定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瞬间即是永恒。”
谢照安仔细回味了一遍他说的话,发现自己有点不明白。因为在她从小到大的认知里,爱一个人代表着纠结、艰辛、心酸与漫长。她需要判断自己是否真的爱上这个人,然后还要饱受爱情所带来的痛苦与折磨。她总觉得,或许爱情不是一件值得幸福的事情,更像是老天爷对女人的惩罚——男人一生中可以拥有很多个女人,很多女人却一辈子只深爱一个男人。
明明她所知道的爱情并没有陈偃所说的那么浪漫。
所以她并不对男人抱有任何爱情上的期待,也不希望自己以后会爱上什么人,更别提什么成亲生子,什么白首相知。
“你真的会永远只爱一个人吗?”她又问。
“唔……”陈偃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这个问题,因为好像不管怎么解释都像是在掩饰,“我父亲一生只有我母亲一个妻子,最爱的且唯一爱着的女人也是我的母亲。我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这回轮到谢照安沉默了。
因为她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所以当然也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真的会有一心一意的男人。可陈偃不一样,他的家庭、他的亲人言传身教地告诉他:爱情是需要负责任的。
“你有想过……成亲吗?”“嫁人”二字到了嘴边辗转变成了“成亲”。陈偃转过头,一双润湿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谢照安。
谢照安果断地摇头:“从来没有想过。”
她的回答在陈偃的意料之中,陈偃笑着,眸中却不免闪过一丝苦涩。
小船驶入荷花深处,就连衣襟也捎带着沾染上一缕清香。谢照安坐起身,顺手摘下一枝荷花,把玩着莲心。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父亲爱着母亲的时候,会亲手为她剥莲子。父亲不爱母亲的时候,母亲的寝殿中永远只有一盏孤灯,灯光燃烧的永远是母亲低垂的眼泪。
她有的时候很爱父亲,有的时候很恨父亲。可是爱来恨去,或许只是因为伤心父亲并没有那么爱母亲,也没那么在乎自己。
陈偃不知何时也坐起身,她偏头将手中的荷花递给陈偃,朝他笑道:“其实你说话还蛮有意思的,可惜我却听不大懂。如果我小时候遇见你就好了,我小时候就缺个人跟我讲这样的话。”
陈偃的眸子霎时候亮了,他开口便道:“那你有没有想过……”
谢照安耳朵动了动,却突然凑近了他。
“嘘,先别说话。”她低声说道。
她的眼神警惕,身子却一直往他这边凑,远远朝此处观望,还以为他们是什么亲密的恋人在接吻。陈偃能清楚地看见她颤翅的羽睫和秀挺的鼻梁,还有一张欲语还休的嘴巴。
那若隐若现的桔梗香再一次笼罩过来,将他的天地崩塌翻覆,日夜颠倒。最初相遇的时候,也是这样靠的近,闻见的还是桂花香,现在竟然都变成了荷香。
那时候,他也像现在这样看得真切,不敢眨眼。
陈偃手里捏着荷花的花瓣,脸颊也变得和花瓣一样粉红,但一双眼睛却逐渐黯淡了下去。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有少女的歌声随着晚风飘来。
船只还在漂泊,谢照安退了几分,嘟囔道:“这姓梁的真烦,竟然还不肯放过你……”
陈偃抿唇笑了笑:“照安,我发现你每次都挺突然的。”
谢照安不好意思地也跟着笑了:“怪我怪我,我没想到姓梁的这会儿也在。……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被打断了的话,已经续不上了。陈偃失去了将它说出来的念头,只是淡淡笑道:“我都忘了我想说什么。罢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话。”
谢照安明明见他还是笑着,却总觉得周围的气场似乎已经变了,她咳了一声,假装若无其事地望了望四周,说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回岸上吧。”
“嗯。”
算了,以后找机会跟他好好道个歉吧。谢照安心中如是想着。
小舟停泊,谢照安和陈偃一起去找傅虞和薛察——他们原先约定好在河坊街相会。
傅虞大老远就看见了他们,遥遥地朝他们挥手。
谢照安刚想走过去,蓦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他们的名。
“咦,谢少侠?小陈兄弟?”
谢照安回头,见灯火阑珊处,祝平暄正提着一盏灯笼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戴着帏帽的妙龄少女。
祝平暄一见果真是他们,热情地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你们是来逛夜市的吧?”
谢照安点点头,问道:“你不是去红松书院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祝平暄叹了口气:“别提了,这一路上可把我吓坏了。想我祝平暄为人光明磊落,却能处处遇见鬼!到了书院门前,才发现师友们早都搬离了,就剩下一具空壳在那儿,所以我就回来了。”
傅虞和薛察走了过来,傅虞好奇地问道:“祝平暄,你身后的姑娘是谁呀?”
“哦,她是……”
祝平暄刚想开口介绍,少女便掀开了帷纱,露出一张如玫瑰般娇丽的脸蛋。她款款说道:“我姓梁,梁骊珠。”
傅虞立即反应过来:“难不成……你是梁员外的女儿?”
“正是。”梁骊珠点点头,“你们是来拜访我父亲的么?”
傅虞讶异道:“何出此言?”
梁骊珠疑惑了:“你们站在我家门口,不是来拜访我父亲的么?”
谢照安扭头一看,原来旁边这座宏伟壮丽的宅子是梁员外的家。果不其然,大门前的匾额上工整地写着两个大字:梁府。
“祝平暄,你怎么和梁姑娘一块儿?她不是……”傅虞欲言又止。
但她的话骤然被人大声喝断。“混账!谁准你出府的?”
梁员外也回来了,铁青着一张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梁骊珠。
“我去书院了。”梁骊珠忽视他的愤怒,静静回答道,“恰巧遇到了祝同窗,便一起回来了。”
梁员外瞥了一眼祝平暄,更加愤怒了。他想也不想就扬起手,一掌落了下去。
清脆的“啪”的一声,这个巴掌落在了祝平暄的脸上——得亏他反应及时,不然挨打的就是梁骊珠了。
“嘶,打人真疼啊。”祝平暄捂着半边脸颊,低声抱怨。
梁员外怔了怔,但他又迅速调整好表情,对梁骊珠厉声斥责道:“你尚未出阁,岂能私自与外男相会,还……还夜不归家,我怎会有你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儿?!”
梁骊珠还是静静的没有反应,站立在一旁,低垂着眼帘:“我知道父亲想把我嫁出去。”
“……”
“父亲既然选不到人,那我就自己选了。”
梁员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我嫁他。”梁骊珠指了指祝平暄。
变化来的太快,不管是谢照安和傅虞,还是陈偃和薛察,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祝平暄了。他本来还是懵懂的状态,但反应过来后,他被这巨大的惊喜砸中,已然忘却了脸上的疼痛。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个巴掌换一个蜜枣吗?
原来娶心爱的姑娘,只要挨一个巴掌就够了吗?
祝平暄顿时对梁员外心生一些愧疚,他其实挺愿意梁员外多打他几巴掌的——若是真能娶到梁骊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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