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暄是晚上抵达山脚下的。
他离开红松书院已经三年了,之前回故乡准备科举,如今终于考中举人,可以去长安赶考。他很感念在红松书院读书的那段时光,所以特意赶来拜会他的老师们,感谢他们的教授之恩。
走了许久的路,肚子开始饿了。祝平暄摸出怀里没吃完的馕饼,一边咬着一边上山路。
山高月小,风起云涌,草木震动。祝平暄不禁打了个寒噤,他总觉得四周有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但他又说不出来。
怎么离开书院三年,这里反而变得有些阴森诡谲了?
但愿是他的错觉吧……
他甩甩脑袋,继续往前面的山路走。
曲径通幽,忽有红光一闪,一只黑影从林间掠过。祝平暄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耳边风声又起,隐隐有女人哀怨的啼哭声传来。接着,有越来越多的哭声,哭声越来越大,简直像是要把祝平暄包围起来,让他死在这哭声里!
祝平暄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嘴里的饼也顿时不香了。他迟疑地转过头,只来得及瞥见一张苍白的像是死人一样的脸。
“啊啊啊啊啊——鬼啊——”
他的脸登时被吓成了死灰色,甩出手中的馕饼,惊叫着拔腿就跑。
风声在响,啼哭仍旧。他呼呼地喘着气,第一次觉得上山的路格外艰险,格外漫长。
也不知就这样跑了多久,跑到他怀疑自己的三魂六魄都要被颠散了。直到他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脚,狼狈地摔在书院大门前。
头顶似有昏黄的灯光照下来,他往前看,却看见一双女子的精致的绣鞋。
就在他的眼前,他还当作是鬼,只一味地蜷缩在地上,捂着脸可怜道:“你……你别杀我……我……我什么坏事都没干过……我只是上山来找老师的……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我不是鬼。”女子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
祝平暄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迟缓又瑟缩着抬起头。
女子微微俯身,将提着的灯笼往脸上靠近,照得她明艳动人。“这下可认出我了?”
原来是梁骊珠。
祝平暄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一骨碌爬起来,双手往衣服上先一蹭,然后习惯性地挠头,傻笑着问道:“梁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梁骊珠一双剪水眸凝视着他,似笑非笑道:“就准你来拜访老师,不准我来?”
“唔,不是的不是的!”祝平暄赶紧摇摇头,“只是……梁姑娘你一个人来吗?”
“嗯。”梁骊珠垂眸,“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饶是祝平暄再迟钝,此刻也已感受到了她的兴致并不高。
其实红松书院和别的书院都不一样,而这不一样的点就是——红松书院是愿意招女学生的。虽然很多人家并不愿意女儿抛头露面,跟一群陌生男人一起读书,但是临安城内还是有人家愿意让女儿多读些书,学些知识,未来能更好地服侍丈夫。
梁骊珠也是被梁员外推荐到书院读书的女学生之一。三年之前,梁骊珠曾和祝平暄同窗而读,二人交情不深不浅。其实祝平暄很喜欢这个姑娘,但是那时她的两位哥哥亦在书院读书,祝平暄往往只能远而望之,不敢靠近。
后来祝平暄离开书院,回到故乡。梁骊珠亦不在书院读书,回了梁府。二人三年未见。
三年,祝平暄从未想过梁骊珠还能记得自己。
梁骊珠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问道:“不过你都已经离开三年了,怎么这次回来了?”
祝平暄回答:“我要到长安应试,所以想来拜访老师,感谢他们当年教书之恩。”
“你考中了?”梁骊珠看起来有点吃惊,“举人?是去长安会试的?”
“嗯。”
“不想你是个认真读书的……”梁骊珠喃喃自语。
风声太大,祝平暄没有听清。
“不过,你来晚了。”她又说道,“红松书院已经没了,老师和学生全都离开了。”
祝平暄抬头,才开始打量这座凋敝破败的书院。
落叶残败,青苔遍地,荒草丛生,油尽灯枯,的确是荒废已久的样子。明明三年前,这里还经常洋溢着欢声笑语、朗朗书声和夫子们的谆谆教诲之声。
“怎么会这样……他们都去哪儿了?”
“或许散落在天涯海角。”梁骊珠道,“谁也不知他们当年为何会走,只是一晚上便已人去楼空。”
“既然如此,梁姑娘今晚又为何会来这儿呢?”祝平暄不解地问道。
梁骊珠的脸上又露出了哀伤的神情:“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我不想再被关在梁府,可是离了梁府,我竟无处可去。我还是来到了这里,也许我很怀念当年读书的日子。”
三年前的梁骊珠活泼开朗,跟如今的她一点都不一样。祝平暄不知她有何遭遇,也不敢问,生怕自己的问话太过唐突,惹恼了她。
他吸了吸鼻子,抬脚想往书院里走。
“你去哪儿?”梁骊珠问道。
“我想进去看看。”祝平暄回答。
“我和你一起。”
祝平暄只当她是在害怕。毕竟他上山的时候,还遇到鬼了嘞!
想到鬼,他又忍不住问道:“梁姑娘,你一个人上山,没有遇到什么奇怪恐怖的东西吗?”
“没有。”梁骊珠跟在他身后,摇了摇头,“只是风声有点大,其他的我倒不曾察觉。”
“哦……”祝平暄心想,可能是自己运气太差了吧,或者真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呢?
梁骊珠问道:“你何时下山?”
“既然这里没人了,我一会儿便走。”祝平暄回头看她,“梁姑娘你……你怎么办?”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回去?”梁骊珠抿了抿唇,“我本来也打算离开的,只是碰见你上山来了。既然你马上也要走,不如多一个人一起走夜路?”
“好。”祝平暄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他也觉得梁骊珠一个人走夜路有点危险。身为一个男人,当然要义不容辞地保护一个孤单弱小的女人,不管这个女人他认不认识。
此情,无关风月。
他又在心里为自己壮胆——如果下山的途中又遇见鬼了,他一定不能再像方才那样狼狈了,他要好好保护梁姑娘,把那群鬼都赶走!
他们来到以前读书的书堂。窗户全都落了锁,只有大门是敞着的,里面没有光亮,只能依靠一点点漏进来的月光模糊辨认书桌的方位。
最前面摆着的最大的桌案是老师的,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祝平暄一路走着,一直走到几乎堂屋的尽头——因为最后面一张书案才是他的。
他昔时喜欢在书案上刻字,现在当然已经看不清楚了。只是现在重新站在这个位置上,才发觉原来自己当初与老师相差了好大一段距离。
可以前他明明没有这种感觉,他只是觉得后面很安静,同窗们吵闹嬉戏的时候不会吵到他,当然上课有的时候也听不清老师讲话。
同窗们嫌他愚笨,大多不愿和他一起玩,但又喜他单纯,总爱差遣他帮忙做事。
“你有埋怨过这里吗?”梁骊珠兀然问道。
“没有啊。”祝平暄真诚地笑了笑,“能给我一张书案,教我读书。我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梁骊珠抿了抿唇,抬眸打量着他,眼神晦暗:“可是他们都看不起你,不仅让你坐在最后,还常常欺负你。”
“这个,我知道的。”祝平暄并不在意,“但老师也曾教导过我‘以德报怨’,都是同窗,我何须闹得太难看。”
梁骊珠叹息一声,再次喃喃自语道:“难怪你能考上举人……”
祝平暄几乎将书院的每个地方都走了一遍,梁骊珠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催促道:“我们还不走吗?”
“嗯。”
祝平暄恋恋不舍地最后望了一眼这个地方——松影斑驳,流水有声,他曾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读书,也是在这里发誓日后定要长安高中。
他们顺着小路下山,月亮也渐渐落沉,他们的影子愈来愈短。
夏夜苦短,晨空熹微。早点铺里,谢照安用勺子舀着豆腐脑,静静地听完祝平暄讲完他的奇遇,最后慢慢地喟叹一声。
她笑着打趣道:“干嘛?还想着梁姑娘?”
“我只是还感到很意外。”祝平暄撇了撇嘴,“我没有想过梁姑娘竟真的要与我成亲。”
傅虞好奇问道:“梁姑娘不喜欢你吗?”
听到这个问题,祝平暄先是嘿嘿傻笑两声:“我不知道,反正我很喜欢她就对了……”
“你们之前在书院一起读书,她待你怎么样,你察觉不到?”谢照安一脸不相信。
“我和她没说过几句话……”祝平暄有点委屈,“她两个哥哥都在书院,这当哥哥的不都应该护着妹妹吗?我哪有机会和梁姑娘搭上话。”
谢照安更不解:“那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总不能只因为她长得好看吧?”
“当然不是!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祝平暄急道,“我喜欢她是因为……因为……”
他停了两秒,红着脸,似在回味:“因为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她就把我揍了一顿。”
其余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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