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侠

“那是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我刚来书院不久。”祝平暄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回忆道,“书院招女学生,也总有一些男同窗喜欢打女孩子的主意。我本在檐下看书,忽然有位同窗跑了过来,把一个女孩子的丝帕丢在我书上。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追上来的梁姑娘一拳撂倒在地上。”

“她掐着我的脖子,骂我人面兽心,读书不成,净偷女孩子的贴身之物。我被骂得一头雾水,可是在这时一只蝴蝶飞过来,正好落在她的发丝上。那时候,太阳暖洋洋的,空气中都是太阳的味道——还有她身上的甜香。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子真好看呐,骂人的样子也漂亮。”

“然后你就喜欢上了?”谢照安问。

“没有。”祝平暄摇头,“是因为后来她发现自己打错人了,还特意来跟我道歉。她热忱勇敢、开朗真诚、仗义直率,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我喜欢这样的人。”

“可是听你的描述,好像跟昨晚的梁姑娘完全像是两个人。”陈偃说道。

祝平暄叹息一声:“我也觉得……我不知道这三年她经历了什么,好像变得死气沉沉,没有活力了。”

“有梁员外那样的爹,迟早会变样的吧。”傅虞支着下巴道,“想不到那梁员外对我们和气,却对自己的女儿如此凶狠,还是当着我们的面下手,真不敢想私下会是什么样子。”

谢照安又问道:“最后梁员外答应你们成婚了吗?”

祝平暄点点头:“不仅答应了,而且婚期就定在这个月底,连聘礼都不要。”

傅虞感叹道:“这也太仓促了吧,这哪里是嫁女儿啊,分明是把人往外赶吧。”

陈偃道:“他怎么会答应的?”

“梁姑娘和他说,我现在是个举人,马上就要到长安去应试。他就答应了。”

谢照安听完,半是玩笑半是嘲讽道:“看来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个举人就行了。”

她微微侧头,余光是来路匆匆的行人和繁杂新颖的商铺。可是在这样热闹的街巷中,一个人绕过如海的人群,脚步孤寂,茕茕独立。

他没有头发,身上穿着僧袍改良过的皂色简便劲装,脚蹬黄靴,高大健硕,虎背熊腰,面容坚毅——看上去像是个还俗的僧人。

最显眼的是,他的脖子后有一道凶恶的疤,这道疤很长,似乎从背部一直延伸至脑后。

谢照安觉得此人眼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所以只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发呆。

他的脚步看着不快,但每走一步都能蹿出去老远,竟是个会武功的。

谢照安缓缓放下手中的勺子,当勺子与碗底碰撞,发出“叮”的一声,电光火石间,她的脑中一道记忆也立刻浮出水面。

她的确见过这个人!

在她小时候,在大兴善寺,在李嗣珩的身边!

她想也不想,如一道剑光冲了出去,行人被她撞得歪歪扭扭,抱怨与骂声并不能停下她片刻的脚步。她催动内力,跃上屋顶,仔细搜寻着那无名僧人的影子。

她甫一回头,但见一抹皂色转瞬即逝,她迅速作出反应,朝那个方向跳了下去。

眼前是一座破败的寺庙。

临安礼重佛道,修了许多寺庙佛塔。只是偏偏这里却有一座许久未曾修缮的庙宇,是因为地方偏僻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屏气凝神,轻轻地跨过门槛,走进了院子。院中寂静,没有僧人,鼎炉黯淡无光,鼎炉前的供案上连香火都是寥寥胜无的。或许也有人上香,但是太少了。

她相信那人就在这个地方,她亲眼看着他在这个地方消失。可是当她将整座庙都找了一遍,还是未能发现他的踪迹时,她才明白——那人也已注意到她的行踪,故意骗她来这里,自己实则已经逃跑了。

谢照安的心却还在砰砰跳着,她并没有因为找不到人而感到失落。相反,她现在很激动,很亢奋。因为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当年跟李嗣珩有直接关联的人,这个人很可疑,也恰恰印证了他很有可能知道李嗣珩谋逆的真相。

阳光已经照满了整个院子,照得她的后背渗出薄汗。

一股小风却突然从她腰际掠过,紧接着她感觉腰间一轻。

她眼疾手快,动手往下一撩,就揪住了一个小孩的衣领。

“呜啊——你放开我!”小孩强烈地挣扎着,声音透亮,在这座冷寂的院子中格外刺耳。

谢照安扬眉,没好气道:“偷了我的钱袋,还想跑?”

她直接将小孩整个拎起来,像看一颗大白菜一样打量着他。

小孩的衣裳是旧的,补丁几乎已覆盖住其原有的布料,摸上去的时候,还有些扎手。小孩长得也瘦小,脸颊饿的凹陷,倒显得一双眼睛贼大贼亮。

“偷了钱袋当然得跑,不然等你发现吗?”小孩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反而理直气壮地反驳。

“哟呵,你家大人是谁?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纪出来偷东西还有理了?”谢照安另一只手轻轻打了他几下,“你偷了我的钱,你让我以后怎么吃饭怎么生活?”

“你管我家大人是谁!你看着就不穷!”小孩凶巴巴的,瞪着眼睛,“而且我亲眼看见了,你就住在木头梁的那间屋子里,木头梁那么有钱,你跟他一伙的,怎么可能没钱?我娘都没钱治病了,你们有钱的照样玩乐!我只不过是急需一点钱,给我娘抓药……要不是因为没办法,谁偷你的钱啊……呜……我只剩我娘了……”他一提到他娘,眼中就蓄了泪水。

“木头梁?你说梁员外?”

小孩不懂梁员外是什么意思,反倒嘲讽她道:“梁,下面是个木头,不是米,你不识字吗?”

谢照安见他人小,脾气倒是不小,有趣极了。于是笑着把自己的钱袋从他手中夺走,又掂了掂重量,没少。

“那是木头梁有求于我,我可不是白吃白蹭的。”谢照安把小孩放下来,“你若是肯帮我做一件事,我也给你钱——而且不少。”

小孩狐疑地盯着她,将信将疑道:“真的?”

“当然。”谢照安蹲下身,和他平视,笑着点了点头,“你既然都知道我住在木头梁的屋子里,那你也知道,我是那场天外飞仙的赢家吧。”

小孩点点头:“几乎整个临安都知道。”

谢照安依旧笑着:“那么临安人是怎么评价我的呢?”

“他们说……你是个大侠。”

“而大侠,是从来不会说谎的。”谢照安拍了拍他的脑袋。

小孩的眼睛在此刻更加亮了:“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先不急。”谢照安摇摇头,“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小孩很不满地撇了撇嘴。

“这寺庙是怎么回事?为何如此破败?”

“因为这里……曾发生过一件不好的事。”

“什么不好的事?”

“我不知道,我娘不肯告诉我。只不过那件事发生之后,大家觉得这里污秽,渐渐地就没人来了,偶尔也只有几个穷人来上柱香。”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和我的朋友们经常到这里玩,这里很安静,而且没人会嫌弃我们……”

谢照安敛了敛神色:“那你方才可有见过什么陌生人?”

“没有。”小孩肯定地摇了个头,“这里本就不会有人来,有人来我怎么会不知道?”

小孩的话再一次证明了谢照安的猜测。

她明了地点了个头,从钱袋里摸出两锭银子,放在小孩的手掌心中:“你去帮我买一坛酒,剩下的钱全给你。”

“这么多……你只要一坛酒?”小孩很诧异地问道。

谢照安笑道:“我说了,大侠从不说谎。”

小孩很高兴地跑走了。

谢照安却收敛起笑意,收起气息,运起轻功,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他首先去的就是迎春楼。

迎春楼里的客人很多,没有人愿意给这个看起来像是乞丐的小男孩好脸色瞧。他似习以为常,不以为然地走到掌柜的面前,豪气地说道:“给我来一坛‘春色映柳’!”

掌柜的正拨着算盘,睨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这小屁孩,要这么好的酒干什么?”

“你懂什么,这是那天外飞仙的大侠要喝的,要最好的一坛!”

“我管他是谁,没钱免谈!”

小孩摆出银锭:“快把酒拿出来吧!”

“哟,倒挺豪爽!”掌柜的掂了掂银子,“既然你拿得出钱,我也不为难你。不过‘春色映柳’最好的几坛可给不了你,那是你出多少钱都买不了的。”

说罢,他把银子拿走。

小孩急了:“‘春色映柳’不是十两银子一坛吗?你多收了!”

掌柜闻言,哈哈大笑:“近日临安多客人,谁不想尝尝有名的‘春色映柳’?早就涨价了!我还给你少算钱了呢!”

小孩咬着嘴唇,脸色白了又白。

掌柜的很小气,也许是因为觉得小孩好欺负,最后给了小小的一坛春色映柳。小孩知道这些做生意的都黑心,再嚷嚷可能白赔了银子进去,只好委屈地抱着小小的一坛酒离开了。

走出迎春楼之后,他没有立即返程找谢照安,反而一直往反方向走。

谢照安跟着他的脚步,只见周围越来越冷清。

居住在这里的,大概都是些没有钱,连日子都很难支撑下去的人。巷子里还总是围聚了一群饥肠辘辘的乞丐,空气中也不再是荷花的香甜,而是各种垃圾堆积起来的恶臭和酸腐味。

如果就连繁华的临安都有那么多一群人每日都在经历生死的挣扎,贫穷的摧磨,那么别的地方的人呢?会不会比临安的这些人更加可怜?

谢照安一直以为临安是繁荣的。可今日看来,繁荣也只不过是临安披着的一张虚伪的皮。

穿过巷子,街上的人又渐渐熙攘了起来。街上有一家医馆,小孩迟疑了会儿,遂走进这家医馆,谢照安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医馆里人很多,一名清丽的女子正在柜台抓药。尽管环境嘈杂,可她却像是一株幽兰,高雅恬淡。

谢照安一见到她,便顿生亲切之感,忍不住就要喊她的名字。

而她的目光此时也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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