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姑娘!”
“谢姑娘。”
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唤道。
“没想到这家医馆是你的。”谢照安笑着上前,“刚到临安的时候我还在想,我们有没有这个运气再见面呢。”
罗谙亦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不过谢姑娘来医馆,可是受了伤?”
谢照安摇摇头:“没有,我是跟这小孩来的。”说罢,她又拍了拍身边小孩的脑袋。
“哦,是小正啊。”罗谙目光落在小孩的身上,“你阿娘可还好?”
小正拼命地甩头,以表示情况的危急:“阿娘又生病了!我要给阿娘抓药!”
罗谙了然,熟练地往药柜里抓药。
小正摸出怀里仅剩的银两,踮着脚要把钱往柜台上送。谢照安却止住他的动作,把钱重新塞回他的怀里,说道:“药钱我给了,这些钱你留着吧。”
小正诧异地瞪大眼睛,他也许从未见过像谢照安这样的人。“姐姐,你真的是个大侠——跟说书的老头说的一模一样。”半晌,他才愣愣道。
罗谙唤了下手,对他嘱咐道:“你去把这些药带给林大嫂,还有再带邵医师过去。我这边忙不开,劳烦他替林大嫂再看看病。”
下手领命,拿着药离开医馆。
罗谙转头对小正笑道:“小正,我已经让人去给你阿娘看病了,你先在我这里歇歇,吃些东西。等姐姐忙完了,再跟你一起去探望你阿娘,好不好?”
小正乖乖地点点头。
罗谙又看向谢照安,不好意思道:“抱歉,谢姑娘,医馆比较忙……”
谢照安摆摆手,不在乎道:“罗姑娘是医者,悬壶济世,责任重大,不必在乎我一个闲人。”
罗谙对她笑了笑,又继续忙医馆的事去了。
小正坐在桌前,乖乖地吃着手中的山药糕,全然没有方才在寺庙张牙舞爪的模样。他晃着自己的两条腿,时不时偷偷瞥谢照安一眼。
谢照安正百无聊赖地把玩手中的茶杯,一抬眼皮,所见之人皆是病容。
小正把“春色映柳”往她那儿推了推:“姐姐,你的酒。”
“嗯。”
“你不喝吗?”
谢照安懒懒地笑道:“我没有在医馆喝酒的爱好。”
“那你吃山药糕。”小正又把一碟子山药糕推到谢照安面前。
她甫一扬眉:“这下不骂我了?”
“对不起……”小正愧疚地低下头,“姐姐,我错怪你了。你是个真正的大侠。”
说完,他又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发着光:“不过,姐姐,大侠是不是都很厉害啊?”
“不是啊。”谢照安目光悠远,淡淡道,“大侠也有保护不了的人,也有弥补不了的遗憾。”
“哦……”小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拍拍胸脯吹嘘道,“那就是没我爹厉害!”
“你爹很厉害?”
“当然!不管我想要什么,我爹都能给我!我娘说,我爹是世界上最厉害最厉害的人,什么事都为难不了他!”
谢照安笑了,随口问道:“那你爹在哪儿高就啊?”
“我爹在江陵,给一户姓钱的人家做管事呢!我爹说了,他在那里可有面儿了!”
谢照安的表情瞬间凝固,她低头盯着小正:“你爹叫什么名字?”
“林五德!”小正自豪地回答,“我叫林正义!正气凛然的正,义薄云天的义!这名字好听吧?我爹给我起的。我爹说了,我以后可是要做一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人的!”
谢照安自嘲地笑了:“嗯,厉害极了。”
“只是我有点想我爹了……”小正喃喃道,“他几个月都没有再寄信回来,阿娘又生病了……”
“……哦。”
谢照安倏忽站起身,小正被吓了一跳:“……姐姐?”
“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她拎起“春色映柳”,对小正笑道,“谢谢你的酒,我们下次见。”
她的身影消失在一堆粗糙的布影中,像是一阵冷风,孤寂而冷冽,又像是一柄失去了剑鞘的孤剑,锋利而寂寞。
说书的老人还说,大侠都是独来独往的,这并非是因为他们没有朋友。而是因为他们心中有太多往事,但这些往事却无人可以分享。
小正认为,眼前的这位大侠一定也有她不为人知的故事,所以才会显得若即若离,孤傲自立。但他欣赏这种大侠,他觉得这种大侠很酷。
太阳逐渐西沉,暮色四合。翠绿的群山笼罩住它红彤的身体,直到最后一丝晚霞也被西湖的水平面吞噬殆尽。临安再一次迎来了黑夜。
谢照安坐在屋檐上,震碎酒坛上的泥封,咕噜咕噜往嘴里倒了一口酒。
酒香清冽,带着一点甜香,却也不失本味——是坛好酒。
小小的一坛,就要十五两银子。
今晚西湖边会放烟花,她却没这个心情去凑热闹。院子冷清清的,没有人气。只有远方的一轮孤月尚在怜惜,垂照她身。
以前谢纵清高兴的时候,也会拎着她一起坐在屋檐上看月亮。谢纵清喜欢喝酒,但他不怎么容许谢照安喝酒。他一直都说酒不是个好东西,一个人喝酒的次数越多,说明他的心事越多。
只有坐在屋檐上,吹着清风,谢纵清才会偶尔破例,也让谢照安贪一两杯。
“大侠都喝酒的。”谢照安那时反驳。
“怎么,小丫头要当大侠了?”谢纵清笑问。
“当然,师父就是大侠,我学了师父的剑,不当大侠怎么能说是师父的徒弟?”
“当大侠一点也不好。”谢纵清仰天长叹,“大侠经常一个人爬屋顶看月亮,四海为家,浪迹天涯。”
“那也太酷了吧!”
谢纵清笑了笑,不再说话。
谢照安如今回味谢纵清的话,觉得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但也有一点没说——大侠往往是没有家的。没有家的人,才会选择去当大侠。
因为没有牵挂,没有顾虑,输赢不重要,生死都看淡。
“照安?照安!”
有声音。
谢照安低下头,陈偃正站在院子里朝她挥手。
她偏头,指了指屋子旁放着的梯子,示意他爬上来。
于是陈偃上了屋顶,拂袖坐在她身边。
“今晚西湖放烟花,照安你不去看看吗?”他笑着问。
“有钱人才放的起烟花。”谢照安又闷了一口酒,“但我今天却见到了不少没钱的人。”
陈偃见她兴致不高,收敛了笑意,问道:“怎么了?”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小孩。”谢照安说,“他是林五德的儿子。”
陈偃听罢,轻叹一声。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下子便懂了谢照安的心中所想。
“我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帮我买坛酒,至于剩下的钱就全送给他。你知道他跑去哪儿给我买酒了吗?”谢照安眨了眨眼睛,苦涩地笑道,“迎春楼。几乎所有的好酒都在迎春楼。他给我买的还是临安最出名的好酒‘春色映柳’。”
她扬了扬手中的酒坛:“就这么一小坛,十五两银子。你说他随便给我买个劣质酒就算了,我也不计较。可他偏偏买的是‘春色映柳’,可他偏偏是林五德的儿子。”
陈偃说道:“这说明林五德人虽不怎么样,但他养了个好儿子。不过很多父母都是这样的,希望孩子不要跟自己一样活得窝囊,活得狼狈,而是去做一个光明善良的人。”
谢照安点点头,又将酒坛递给陈偃:“喝一口?”
“我?”陈偃指了指自己。
“嗯,尝一口。”谢照安笑道,“这么好的酒,我都没什么机会喝得到呢。喝一口,就当是个纪念。”
陈偃接过,浅尝了一口。但是呛嗓子。
于是他又把酒还了回去。
谢照安哈哈笑了起来:“你没喝过酒?”
陈偃咳嗽着,脸颊也浮现出一丝红晕:“没有,我不爱喝酒。”
“不爱喝酒的人,什么酒都是难喝的。”谢照安喟叹道,“不管是‘春色映柳’,还是别的劣酒。”
陈偃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不爱喝酒的人对于酒,就像天地和圣人,看什么都是一样的。”
“说得好。”谢照安赞叹道,“不过此刻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适合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又从身侧拿出一只孔明灯,捎带着一支笔,给陈偃递过去。“我买了只孔明灯,想写点什么放掉。但是左思右想,想不出来写什么。你来得正巧,帮我写了吧。”
“这可难为我了。”陈偃玩笑道。
“好小陈,我知道你一定写得出来。”谢照安凑过去,靠着他的手臂,“你读的书可比我多太多了,你就帮帮我吧。”
陈偃抿了抿唇,沉思了片刻。最终有了主意,提笔在孔明灯上认真写着。
谢照安也盯着孔明灯,酒不喝了,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撇,一捺,最后一笔停顿,收笔,完成。
原来,是个“侠”字。
一个潇洒超然,又端方正气的“侠”字。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别的再无其他。可是只这一个字,已足够海纳百川,壁立千仞。
谢照安怔了半晌,最后开心地笑道:“我的好小陈,果然还是你最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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