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着,没有人怪你,也没有人可以怪你,包括你自己。那些站出来指责你的人,和你没有经历一样事情的人,没有资格对你评头论足,包括现在的你,也不能与曾经的自己共情。”梅茹安说着,放下手,转头将眼泪抹去,摇了摇头。
宋清梦看着她,那段记忆她一笔带过去说,但是事实上当时受过多少痛苦,远非他能够想象的。
大楚的国训,是不到乱世,不会让女子挑起大梁,而如今的世道却不然,国破山河,第一个挺身而出的,都是这些不被承认的女人。
不是他有什么改观,只是在最乱世的时候,女子的命运才是最惨的。
宋晨死在边境之后,母亲和姐姐的遭遇就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拼命地想将整个安国公府抗在自己身上,甚至一度成了自己心中最难以放下的执念。
他不敢细想梅茹安,不,萧茹。
他不敢细想这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就算贞操真的保得住,那皮肉之伤,从一国公主到江南名妓的身份转变,成长总是痛苦的,成长付出的代价总是惨痛的。
只怕她所承担的并不比自己少,甚至远超自己能够想象的,但是人的痛苦是没法比较的,他们算是同命相连,却没有谈论谁比谁更苦的意义。
萧茹没有站在一个经验者的角度同他讲什么人生的大道理,事实上只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才会知道,安慰,从来都不是用道理讲清楚的。
绝大多数时候,两个人对视的那一眼,一切的痛苦和无声的抽筋拔骨一般的成长,便都在不言之中了。
撕开伤口,不会换到别人的同情,但是能够治愈同样有伤口的人。
梅茹安看着宋清梦,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后,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她没有必要继续讲“我比你苦多了,你纠结这些有什么意义。”
如果非要在谁更苦上做文章,两个人争执着看谁的人生更失败,这本身就成了她活这几十年最失败的事情。
宋清梦这时候才突然要了面子,想是看着自己的模样太狼狈,于是紧忙将头埋在了膝盖中,即使他低头的时候,梅茹安分明看见他的脸红了半边天。
她本想调侃两句,但想到褚星河那张臭脸,挑了挑眉,安静地坐在宋清梦身边,静静等待他恢复情绪。
她很久之前,就听说过宋清梦的名字,不为别的,就为了整个长安城的人,哪家的男子不为了见她一面挤破脑袋?只有他,从来都没有个风声,连路过都不屑于看她一眼。
自打她沦落成为风尘女子之后,她见的男人,比前半生吃过的米饭都要多,于是久而久之,便看惯了这些人。
男人仿佛天生就会装模作样,比她认识的那些戏班子的姐妹们还要有天赋,表演深情的时候,仿佛真的想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她,但其实心里面,都是一样的脏,只不过手段的不一样,让他们显出了表面上的不一样。
但宋清梦这小世子殿下,几乎从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就没被他正眼看过。
这人的眼中很复杂,有着澄澈的不被污染的天真,也有着对人性洞察完整的老练,所以她经常调侃他,但却真的没有将宋清梦和过去的那些人挂上钩子。
说起来,宋清梦同褚星河很像。
梅茹安发着呆,感觉到身侧的一束目光,于是侧头看去,对上了宋清梦一双淡然的眼睛。
她愣了下,站起身道:“既然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去吧,殿下看你不在又联系不上,急坏了,估计已经在城外等着了。”
宋清梦听见“殿下”二字,转头盯着梅茹安,连忙说道:“他怎么能来呢?梅姐姐,你带纸笔了吗?或者只有纸也可以。”
然而他话刚说完,才想起来来的时候殿下给自己的信鸽已经被臧北的人抓了去,只怕褚仲安看懂就知道,那根本就不是罗泗臻的笔迹,说不定还会暴露褚星河的动向。
自己说不定也被盯上了。
梅茹安耸耸肩道:“世子殿下怕是要失望了,我身上轻巧的很,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将罗将军救出来,送到了信任的人那儿,等他的伤好了,自然就会回长安了。”
宋清梦点点头,而后一怔,道:“罗将军怎么样了?臧北的人来势汹汹,我本就...对不住他。”
“还有公主,公主怎么样了?”
梅茹安被他这么一问,想起当时战场上的惨状,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同宋清梦讲,一方面怕他因此失控,另一方面也是自己不想回忆。
宋清梦见梅茹安的脸色不好,他也不是个习惯刨根问底的人,于是便往最坏的地方想去,抿起嘴,没再说什么了。
“世子殿下,其实你和星河那小子挺像的。”半晌后,梅茹安忽然说道。
宋清梦抬眼,不明所以。
“你别看他那副不着调,成天高兴的不得了的样子,其实他长大的时候,比你还要早很多年。”梅茹安说。
“是因为二殿下的事情吗?”
爱人对彼此来说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他早知道自己对褚星河的事情所知甚少,一般的时候,褚星河不说,他不问,但并不代表他真的一点都不好奇。
梅茹安听了,思忖道:“算是一方面吧,其实你看长安的这些人,那些皇子皇孙的,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然后活下来的这些人呢?太子殿下成了皇后的傀儡,四殿下...据说那天被萧鬼带走之后就不知去向,小七是装疯卖傻才换来的命,星河虽说看起来过的最得意,其实因为被寄予厚望,从来没有被皇上正眼看过。”
宋清梦听着,疑惑道:“寄予厚望?我太公,还是薛家?”
“说什么呢,你太公要不是因为你的事情,哪里会那么快答应小九,和他站到一条线上。至于薛家......”梅茹安翻身上马,这天色已经暗了,夜深着,月亮却很是明媚。
已然春归,即将入夏。
“薛家,从来就没想过要造反,如果不是被逼到了这一步,不是薛铭辰步步算计,早就和当年昭惠妃的母家一样的下场了。”她说着,宋清梦也起身,抓住马鞍,明显有力也更有精神了。
“你不知道,薛贵妃在入宫之前,可是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诗词歌赋在文渊阁的排行,可是年年的魁首。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被太祖看重,许配给了皇上。”
“但这毕竟是男人治国理政的时代,女人要是太过于聪明,就必然会斗一斗。你且看当时的宫中,皇后和薛贵妃,像是谁赢了?”
宋清梦答道:“皇后娘娘。”
“错,也不错。”梅茹安说:“薛贵妃根本就没斗,她知道自己终究只是个文士,不擅长勾心斗角这些事儿,于是压根就没同皇后图穷见匕过,你甚至可以说她压根不在意。”
“直到星河出生的那夜,因那满天的紫霞,她才从此沦落成了一个被皇宫束缚住双脚的苦命人,而薛铭辰也是因为不想看到她在宫中受委屈,这才收了心,用好些年攥住了自己手里的权势。”
“薛铭辰的权势就像滚雪球,直到后来,皇上即使知道他的可怖,却依旧不能动他一根手指,星河就成了最大的威胁。”
宋清梦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并不因为某个人存在,或者因为谁做了什么事儿而发生,很多时候,哪怕只是在做自己,想要远离纷争,都会变成纷争的导火索。
至于梅茹安所说,他同褚星河很像,也许并不是性格有多像,而是他们的同路本就是必然。
山一重水一重,那黑鬃马休息好了之后,跑的更快了些,与梅茹安两人几乎没有停下,翻山越岭向长安城奔去。
梅茹安眼中有些心事,始终在离宋清梦不远的后面跟着她,那没回答的问题,终究不是难以开口,而是这几年,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这些人中,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因对方而存在,也因对方而离开。
只是自以为胸中千古已看透,然八千里路走过,十万魂灵看过,那血从嘴角渗出,说到底,都是一个颜色。
人不能为了死去的人难过,因为每滴眼泪,都有人不断地离开。
她看懂了,却不想宋清梦和褚星河看懂。
少年人的一腔热血和抱负,还有对初心的挣扎,不应该因为长大而抽丝剥茧,也不应该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懂得而对人生,甚至人,失望。
世间总有野蛮生长的魂灵,总有百态人生无法感悟的新生,你要允许希望存在,才能见证奇迹诞生。
扇子敲在桌面上,一声一声,像极了马蹄的声音,褚星河坐的很正,闭着眼睛,脑子里面乱作一团。
宋清梦已经几日没有回信,送亲队伍里面一定出了事儿,派过去盯着的也没人回话,就连梅茹安.......
很多事情不能细想,想的太多,就做不好自己的事儿。
褚星河睁开眼,忧心忡忡看着新换的扇面,那是一张夜景,画的杂乱无章,叫人看不出是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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