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茹很少因为什么事情,一时哑口无言,她也知道,宋清梦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想不到办法,是不会来求自己的。
她心疼这个孩子,可也因为一些原因,她有不想见萧亭澜的理由。
地牢里的空气比平时难以呼吸,她移开视线,落在头顶射进阳光的铁窗上。
人这一生总有几个对不住的人,也有自甘堕落时,不想打扰的人。
从成为梅茹安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变成过去的萧茹。
那般的胯下之辱,并不是一个亡国公主,应该留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她比谁都知道礼节的重要性,也比谁都了解,萧亭澜是个多么在乎自己身份的人。
雁荡楼,说得再好听,那“荡”字没差。
盛国之时的中秋夜宴,宴请的宾客都是上乘的,她是去了,再美艳,也是最不被人看得起的戏子。
甚至还要再低些地位。
人最怕落魄,哪怕接受得了自己的模样,能忍受自己现在的狼狈不堪,但你不能销毁掉过去那些有权有势,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气质和教养。
换句话来说,哪怕被扔在泥地里,都得要脸。
薛铭辰把萧亭澜的事情告诉她的时候,她只是感激,可等到薛铭辰问她要不要去见见萧亭澜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她已经不是萧亭澜心中的那个,活泼天真,花枝招展的小妹妹了。
直到中秋夜宴,她才真的重见那个人。
萧亭澜那挺拔的姿态,不论在哪里,一眼都能注意到。
尤其那天,他身着一身银白色的铠甲,就坐在皇上的旁边,薛铭辰的身侧。
身边的姐妹注意到她的视线,起哄着问她,是不是喜欢人家萧将军,却不知道,她的身世,与她们有云泥之别。
梅茹安摇摇头,道:“萧将军是什么人?英勇威武,长枪一出,惊云破风,那是生来的将才,怎能亵渎?”
“亵渎?你这话说得倒是有意思。”一旁的姐妹剜了个白眼道:“还神威呢,难不成你们过去,真有过一腿?”
梅茹安瞥了她一眼,冷冰冰的视线,仿佛就告诉了她答案。
她不禁有些自嘲。
你看啊,人家聊的是家国天下,是风情万种的水月年华。
她的身边,只有那些红尘俗世,谁同谁的细枝末节。
身份不配,地位不对。
你说是命中早已注定呢,也算得上一句讽刺。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直到萧亭澜感觉到这边的视线,转头看了过来,梅茹安连忙向一旁躲闪过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然而萧亭澜还没有找到盯着自己的那束炽热的目光,便被喝醉了的薛铭辰搂着脖子拧了过来。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戴指环的习惯。
那个时候,梅茹安脸上的面纱,是最紧的时候。
她回过神,看着宋清梦,张了张口道:“恕我...”
然而话音未落,一直坐着看戏的李先生便将满头乱糟糟的发丝胡乱理到了脑后,一掌劈在桌子上,在所有人面前,将那桌子劈的裂开了。
“公主殿下,现在拒绝,未免有些太早了吧,为何不重新想想呢?”
萧茹被惊得向后坐了下,而后起身便要反击,却被李先生一把按住了。
“何必如此慌张,皆出自同门,我也只是给您提个醒。虽然今日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公主殿下,但心里已经仰慕甚久,令殿下厌恶,也不好。”
宋清梦闻声,不可思议地看向李先生。
这人的一身功夫邪道的很,若不是当年打天下的时候有功,后来又不争不抢,满心想当个浪荡子,只怕早就死无全尸了。
他记得当年总有人来求教,就连宋清梦都很想知道,李先生到底师从何人,只不过这人每次的回答,不是胡谄,就是说自己压根没有师父。
那时候小宋清梦听什么就信什么,甚至很是敬畏,一想到自己的师父是个天才,不免得觉得自己未来也少不了要大展宏图,伸展一番身手。
如今的诧异,不仅是因为一直被蒙在鼓里,更是因为他压根想不到,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怎么会师出同门。
原以为人人出于利益,实际上不过是熟人之间的撕咬。
萧茹听了,也是意外,随后看着李先生,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道:“你是,檐花的师父?”
什么???
宋清梦转过头,随后又想到,既然李先生同薛铭辰的关系好,檐花和梅茹安又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甚至可能是萧鬼...都是李先生的门下。
他刚想明白这点,肩膀上一只大手便罩了过来,拍着他说道:“放心啦宝贝徒弟,不过是卖着面子教他们些东西,至于你,我可都是有什么,教什么的。”
萧茹听了这话,一时间哭笑不得,道:“你这年纪,说起来,比我还小吧。”
随后兀自感叹道:“这江山真是代有人才出,大楚有你了不起。”
这话虽然只是简单的赞美,可是用来形容李先生和薛铭辰,那就是实打实的控诉。
真是两个搅着浑水的东西,一个谋,一个就敢武。
“长话短说吧,救命恩人都在这儿了,当初进薛府的时候,都发过誓吧,什么绝不违背,有言必依的。”
“你就当是报恩,这次卖我个人情。”
李先生说着,声音沉了下来,视线向下望去,道:“救救星河。”
星河。
这字,取得妙。
先帝这么说,安国公这么说,可是有心人,皆是提到便色变。
在翻云覆雨的字后,他是星河。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星河,是人间的惊鸿客。
那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喝醉过,因为这个字,薛贵妃变了脸,朝中的重臣也不敢多言,褚星河从一个孩童,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甚至不是因为那紫霞映天。
这是他欠褚星河的,因为他不能弥补,所以这一生都在埋下弥补的种子,无法真正自由。
萧茹看着李先生的眼睛,相顾无言,宋清梦知道自己此时不该说话,又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怎么理。
事实上,恩怨是太过寻常的事情了,谁欠谁,谁对不起谁,不是一两句的抱怨,一两次的礼物,就能圆满的。
空气这般寂静,半晌后,萧茹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去见他。”
白雪铺了一路,和那年南山寺上的白梅,竟然没有分毫差别。
“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宋清梦身着长衫,领子上的鹅绒柔软而细腻。
往日里,褚星河最喜欢把脸埋进来,抱着他,什么都不做,只是贪婪地呼吸两个人的温暖。
“如此闲情雅致,只恐身边人不懂啊。”李先生凑在他身边,啧啧道,深沉而凝重的劝完人,就又变成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了。
宋清梦没看他,自顾自道:“你怎知身边人不懂呢?”
“哦,”李先生顿了下,道:“因为你现在身边只有我啊,我一介武夫,哪听得懂你们文人的陈词滥调。”
宋清梦愣了下,偏头看向他,半晌后被气笑了,想道:“怪不得你这一生娶不到妻子。”
“喂,你小子,什么意思?!大逆不道!”
宋清梦挑了挑眉,道:“若是他,此时应当附上一句‘可怜冬日好风景,过了后,又是春朝淡如水啊。’,被问为何,又会解释道‘这穷世,冬日最为圣洁,如你,如我心羡...’”
“这样那样的话,前不着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逻辑,偏偏就能哄的人很开心。”
李先生抱起手臂,顶着一头蓬松的头发凑在宋清梦耳边嗅了嗅,撇了撇嘴道:“我当这空气中有什么味道呢,原来是春天的死味儿。”
宋清梦无奈地看向他,这人就这一点厉害得很,不论别人说什么,第一时间就搅得你恼火。
“不过,说实在的,你师父我未成亲,并不是因为没人看得上,要知道,年轻的时候,谁还不是神武英姿?”
李先生说着说着,像是回忆起了前朝往事,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是个人,就没有完全不好奇的,宋清梦闻声,看向李先生道:“那女子,可是美丽动人,又用情至深?”
“......”
不知这词哪里用错了,李先生的沉默震耳欲聋,眼中的温柔也一笔带过,掀起袍子抖了抖沾上的雪,道:“那可得了,你要不说我还能回忆回忆,现在让我想起她那副死样子,还是不怀念了,改明下去见见她。”
他说得很坦然,就像是真的在计划着见那个人一样,宋清梦愣了下,问道:“下面?长安城下面吗?哪个县?哪座城?我陪你去。”
李先生抬起头,微笑道:“得了吧,我说那下面,是真的下面。”
“人都走了几十年了,回忆着干什么呢?”
“不过是平添憎恶罢了。”
宋清梦不懂,为什么李先生看着那么爱这个人,偏偏提到她的时候,又没有几句好话,就听那人继续说道。
“哎哟你可不知道,那母老虎打人可疼死了,成天就是动手动脚的,根本就没有姑娘家的样子,甚至连你家殿下的风度都比不上......”
宋清梦听着,想了想,自己那顾虑也可以打消了。
分明是爱极了,才心生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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