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话,蓦地一阵脸红,因为实在有些突然,也尴尬的有些好笑。
但好在褚星河并没有把这句话看的太奇怪,殿下听了,脸色变了变,居然没有趁机笑他一番。
宋清梦便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就在这时,晕倒之前的回忆又开始不分场合的涌入自己的大脑,他想起自己因为那个冒出头的想法而起的冲动,甚至忘了爱自己的人。
他想起陶先生过去说的话“一意孤行的冲动,最后只会害了自己,也害了爱自己的人。”
讲真的,这话来的也有些不合时宜。
陶文这个名字出现在脑中的一瞬间,他就有些头疼,再想起平日里言笑晏晏的太公,想起李先生...
甚至薛铭辰。
不知道褚星河知不知道,他们两个,说起来,都不过这些人手中的棋子。
他晕倒之前甚至想过,如果褚星河其实早就知道,那自己能不能承受这样被背叛的局面。
但是当他醒过来,对上褚星河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
殿下那么注意形象的人,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想着,垂下头,抿起嘴。
这样揣测一个对自己掏心掏肺的人,是不对的。
他正想到这里,就听褚星河道:“为什么会害怕大海?”
宋清梦怔了下,他其实不是很想提起自己不太体面的过往,尤其在褚星河面前,不免得觉得有些丢脸。
不过......
他攥了攥手指,还是如实说道:“我当年拜李先生为师的时候,在南海的一座岛上,但是上岛的时候,被...卷进去了。”
“然后呢?”褚星河的眉间有些阴翳。
“殿下,你别这个表情,把李先生都吓到可就不好了。”宋清梦轻笑了声道。
“也没有什么然后了,总之最后...这不是还和你遇见了吗?”
褚星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活下来拿到了剑,所以拜李先生为师了,所以后来一路在武举上过关斩将,然后和自己重逢,再然后的然后。
就是成为了他的大将军。
他点点头,似乎也没有责备的理由。
怪只怪自己的过去太软弱,想要保护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想要珍惜的人,也走散了好多年。
“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清梦疑惑地歪了下头。
“什么时候想当将军的?为什么想当将军?隐姓埋名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不好吗?”褚星河问道。
宋清梦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契机,那个时候跟太公一起上山,看到了好多穷苦的人,他们过得不幸福,所以我就想保护他们。”
褚星河闻声,看了他一眼道:“他们或许根本不在意是不是被保护,甚至会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说完,抿起薄唇,微微垂下了眸子。
宋清梦咬了咬下唇,道:“百姓...是知道的,谁对他们好,谁只是想利用他们。”
“大多数的人...都知道的。”
“就像我没有怀疑过你爱我一样,我也在用这个爱,去爱我想保护的所有人。”
褚星河喉滚动了下,道:“或许如果,变成这个样子的你,是假的呢?”
宋清梦愣了下,攥着的手放下,抬头看向褚星河,不知道这人是随口一问,还是猜出了他的想法,又或者是他可能先自己一步就想清楚了这个骗局。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他很少把心事讲出来,因为真正的自己或许没有那么的正直,他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大多数的时间喜欢沉浸在自己的理想的世界里。
虽然他很现实的去做每一件事。
他知道自己是幸运的,知道自己是顺利的,知道自己怎么做会讨人喜欢,怎么样更加接近自己的目标。
可是当他发现自己或许被骗了的时候。
他不知道怎么报复,甚至找不到报复的落脚点。
轻功让他的童年在天上飞了好久,险些让他变成了真正的神仙,差点让他忘记了地上是什么感觉,忘记了有人心,就不会太平这件事。
他会一步一步推翻自己的过往,会学着变得更加人情世故,可这个前提是爱。
因为有爱,所以可以奋不顾身去尝试改变。
但从清宁法师到太公,他在海中起起伏伏。
从前,好像越走越远了。
宋清梦微微有些哽咽,半晌后身手抓住了褚星河。
后者一怔,看向他。
“不过殿下不用担心,只是刚猜出些事儿,有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接受。不如好好回去庆祝一下大捷,毕竟京城,需要我们的事儿太多了。”
褚星河张了张口,最后只是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宋清梦于是转头看向窗外,那风吹过,两人的十指贴在一起,他勾了勾唇,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觉到某人的存在,成为了自己坚持下去的底气。
臧北和褚仲弦的谈判,说到底还是褚仲弦同褚仲安的谈判,南康公主本来是坚决不嫁的,不知何处来的底气,竟然想着逃跑,结果据说被褚仲弦正巧拦在了半路。
谈判后,大楚割了十城,赔款一千两白银,又嫁了个公主,解散了三支驻臧军队,而作为交换,臧北将圣女留在大楚,又送了二三十个舞姬美人,实在是完全的不平等条约。
不过没想到,就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褚仲弦争取过的。
陶文无法接受,连日上书皇上,为的就是那么两件事儿
其一,将安国公和常瑶释放;其二,不得同意臧北的任何条约。
他的原话是:“我们大楚尚有余力一战!为何不能打!大楚的江山就是打下来的!缘何叫宵小践踏国土!何错之有,要割地赔款!”
然而,这似乎并不是忠臣能够存活下来的时年。
褚星河跟宋清梦紧赶慢赶回到京城的前夜,得到了个这辈子都没想到的消息。
算的上天打雷劈。
陶文死谏在了金銮殿,先祖留下的那些个文臣武将早就看不惯褚仲弦最近的作风了,纷纷在朝中罢官。
褚仲弦为了平息众怒,不得不将割十城谈成了割五城,然后同意先只出嫁公主,别的有待商议。
宋清梦站在长安城外,听到一声号角,不知道是来自哪方的军号,又或许,只是有人在鸣不公,在哭诉着想,活不下去。
陶文一倒,京都,便再也没有清官了。
那个小老头,严肃着训人的小老头。
他还想着要去质问他呢,怎么就,这么突然的离开了呢?
褚星河知道他接受不了,于是也没有拦他,放任他更远的地方,将自己保护起来。
宋清梦有些迷茫。
山林太深了,月色太淡,夜色又太沉。
他突然想,如果没有褚星河在,自己是不是当时就死在了南海的沙场上,也算是一种解放了呢?
葡萄,美酒,月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宋晨生前,好像很爱喝酒。
和安国公一喝就是宿醉。
但这人酒品好,喝多了就抱着小清梦亲,有时候还会说一些胡话。
其中有一首诗,总是被他念的断断续续的。
后来宋清梦长大了,背了好久,终于依稀想起当年宋晨总爱念叨的话。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好像想起来了,父亲说的那句话。
“为将者,天下苍生和君王,总得选一个的。”
他过去不懂,直到如今,算起来,被逼上梁山,何尝不是他和父亲的结局呢?
当年昭惠妃的家中,为什么会造反?宋晨又为什么会和他们牵扯上关系?为什么母亲出家,为什么太公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
好像不太重要了。
褚星河收到的信里,提到陶文,执笔者仿佛在极力忍耐自己颤抖的手指,可最终还是落下了一首诗。
他说。
“祭酒离开的时候,是被萧将军拿枪指着的,他喊了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便转身撞向了朱砂柱。”
在宋清梦的记忆里,先生总是很快乐,烦心事儿一般不会在心中过,他总之说,要处理的事情这么多,如果每一件都能困住自己,那活着的意义,也太浅薄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后竟然尝试着用自己的头破血流,去换天下苍生的太平。
宋清梦知道,因为先生绝望了。
他看不见大楚的希望,看不见自己活着的意义,他被困住了。
可是被困住的,又何止他一人?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郁骋;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徐麟;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宋晨;慷慨惟平生,俯仰独悲伤的常瑶;到现在的陶文。
宋清梦仰起头,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竟然湿了眼眶。
他咬了咬牙,嗤笑了一声。
半晌后,他伸出手,将头上金丝楠木的簪子摘了下来,于是长发尽数散尽,铺满了长夜。
宋清梦三两下翻到了树上,扯了片叶子下来,弯了两下,搭在嘴边吹了起来。
一段不成形的曲调飘出来,落在褚星河的耳朵里,后者闷了下声音,将扇子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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