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的话,轻似一缕过耳不留痕的薄烟,很快消散在了屋中。
谁也没有就这话题再多说什么。
无情笑了笑,推动轮椅来在桌案之后,拉开抽屉拿出一对机关匣,放在了桌上,“这是之前没有完成的飞刀机关匣,现在已经完工了,一只是你的,一只是江流的。”
叶开拿起那对灵巧的机关匣,匣子是用坚硬的花梨木所造,匣身可以固定在小臂,通过拴在拇指的皮绳便可以操纵飞刀。
而匣子里的飞刀也是特制,刀身竟是竹片所造,小而薄,状似小鱼。
无情道:“因为机关匣的力道远大于人,所以哪怕是竹片也能打出精钢的威力。竹子木头随处可见,增补起来也更方便。”
叶开欣然:“多谢。”
无情推动轮椅道:“去看看江流吧。”
*
“哎哟喂——!”江流坐在凳子上龇牙咧嘴,“大夫您轻点,轻点,轻点,好疼好疼好疼。”
大夫摇摇头,自顾自给她清理创口,“你这伤口都沾上泥沙了,没少在地上打滚吧?”
江流想起花白凤的第二鞭,将她当个陀螺那样在地上抽了个旋儿,别说伤口,耳朵眼里都吃了不少灰。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本以为练功时候磨破的皮肤就是受伤,现在想来,自己还真是从小都被师父师兄好好保护着。
“哎……”江流叹口气。
大夫问:“小小年纪有什么好叹气的?”
江流道:“您怎么没留住那个送我来的人啊?”
大夫皱眉:“你这就是在为难老朽了。”
江流思绪飘远:“…他也伤得很重,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大夫瞥一眼她,继续拿棉球在伤处戳戳按按,“挺好的小丫头,怎么跟没见过帅哥似的,眼界也太窄了。”
江流倏地回神:“什么啊?!”
“说得对。”
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进来,江流自布帘内探出头,就见叶开和无情正在门口,叶开抱着个胳膊,表情很是不耐,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来给她一个爆栗。
无情则静静在轮椅端坐,神情优雅闲适,半点没有花白凤被放跑后要来算账的意思。
“师兄…大捕头。”
“还知道我是你师兄?”
叶开正要上前,被大夫一棉球打中:“小姑娘治伤,男的凑上来看什么?”
江流此刻穿得确实有点凉快,探出脑袋摆摆手,“去去,先在外边等我。”
叶开老脸一红,意识到了自己的越界,推上无情的轮椅先走一步。
无情还是头一次被人二话不说地推上轮椅,扭脸笑他,“怎么?我以为你是个不会脸红的人。”
叶开只是摸摸鼻子,感慨:“孩子大了。”
无情哈哈直笑,许是太久没有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忽然起了些调侃的心思,问他:“你与江流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师兄妹?”
叶开颔首,似乎没有品出无情话音中八卦的意味,“是啊,小时候狗站起来都比她高,现在也到我肩膀了。”
无情闷声发笑,了然点头。
叶开那口吻,像极了含辛茹苦的老父亲,哪有半点其他含义。这种纯得比真金不怕火炼的“师兄妹”情谊属实难得,毕竟“师兄和师妹”可以说是诸多武林门派间最最容易变味的关系了。
那厢江流上完药,颠颠跑出来,模样狗腿,“师兄师兄。”
叶开抱个胳膊睨她:“叫我做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红雪?”
叶开作势揍她:“你伤成这样还想他?”
江流抱住脑袋:“红雪为了我已经和花白凤翻脸了,他这次要见花白凤是为了和她做个了断,花白凤手段那么狠辣,他又一心以为,以为——”
碍着无情在场,江流没能说出后半句,叶开却道:“以为花白凤是他亲娘,甘愿被打绝不还手。”
江流一愣,缓缓看向无情,见他朝自己微笑,反应过来,“大捕头已经知道了啊。”
无情点头:“叶开也是才告诉我。”
江流无暇细讲这些,继续对叶开道:“我们得快点找到红雪,不然他真的会被花白凤给打死的!”
叶开睨她:“傅红雪又不傻,还能真被打死?何况他不是不让我们多管闲事吗?你上赶着人家也不会领情。”
他这是还在气江流不爱惜自己,为傅红雪挨鞭子的事,江流自然也知道,嘻嘻笑着,软磨硬泡,毕竟他不会真的放任花白凤和傅红雪不管的。
谁知叶开却道:“你去找他做什么?就是他不回来找你,花白凤也会回来找你。”
江流一愣,没理解。
叶开哼笑:“花白凤不是说要杀了你吗?”
江流:……
*
入夜,暴雨将至,空气忽然变得闷热,乌云加深了夜的黑,那一片无垠的黑低矮、严密,压得人喘不过气。
傅红雪带着负伤的花白凤一路来在林中木屋,这木屋原来住着猎户,墙上挂着兽皮兽头,推门恰好迎上闪电,将屋内残忍的摆设照得清晰到了每一根毛发。
“放开我!”
花白凤挣开傅红雪的手,兀自坐倒在了木椅之中,凌乱的发遮挡住她半张面容,却丝毫没有减弱她表情的狰狞。
适才在和追命的交手过程中,花白凤腰部腿部受伤,而傅红雪的身上除却一道鞭痕,便再没有别的伤处了。
若非他自愿,放眼江湖能在十招之内伤到他的人并不多。
二人身上的血腥味引来一路丧尸跟随,此刻丧尸都聚集屋外,低吼着撞击这栋年久失修的老屋,屋子在丧尸和狂风的摧残下不堪重负,发出类似哀嚎的“吱呀”叫声。
“跪下!”花白凤对傅红雪道。
傅红雪缓缓跪在了她的面前,苍白清隽的脸孔并无半分波澜,仿佛这只是寻常母子惯有的交流方式。
花白凤在他的“乖顺”表现下,显得情绪稳定起来,“你说,你要和我做出了断?傅红雪,你良心被狗吃了,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现在对着你父亲的在天之灵磕头认错,立刻!马上!”
傅红雪抬起头来,漆黑的瞳仁定定将她凝望,“我没做错,不需要向父亲认错。”
“你!”
若非鞭子被叶开斩断,此刻傅红雪身上又要添一道鞭伤。
傅红雪迎着花白凤喷出毒液的目光,“我没错,我会继续为父亲复仇,但我不想再将复仇视作我此生唯一的意义,我要为自己而活,不会再盲从于母亲。”
花白凤错愕与他对视,很快癫狂大笑,“哈哈哈哈哈,疯了,这世道疯了,我疯了,你也疯了!”她突然瞪住他,“傅红雪!你去死吧!我不需要一个不听我话的儿子!”
傅红雪只是敛下双眸:“我不能死,即便母亲觉得我该死,我也不能死。”
花白凤冷然笑道:“因为那个丑丫头?”
傅红雪抬眼,恰逢屋外一道闪电劈落:“因为我的生死去留,只有我自己能做主。”
花白凤忽然抽出腰间匕首,扑向傅红雪跪在地上单薄的身影,“去死吧!你去死吧!我要杀了你!”
匕首一下下扎进傅红雪的皮肉,不论是肩膀还是后背,都没能幸免于难。他咬牙硬挺,而后将花白凤给推开,她受了伤根本不是对手,这一推便倒在桌腿,瘫软地坐着,发癫地痴笑,中邪般呓语。
“疯了,疯了,都疯了……”
傅红雪只是看着这个倒坐在地的女人,看着这个名义上的母亲,看着这个脆弱而歹毒的人。
他身上的血不要钱那样往外流,流淌过他胳膊、小臂,汇聚在他指尖,一滴一滴,代替眼泪滴落在地。
伴随血腥味蔓延,屋外的丧尸几近癫狂,窗户上随着电闪雷鸣浮现一幅幅地狱里的盛景。
“母亲,你也该走出来了。”他说。
花白凤瘫软着发笑:“哈哈哈哈哈,母亲?谁是你的母亲?你不是我的儿子…不是……”
听她这么说,傅红雪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在愤怒的顶点,说什么他都不会当真。
暴雨在乌云积攒过后倾盆泼下,老旧的木屋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在一声巨响过后,被屋外丧尸攻破了防守。
门掉了。
丧尸如同饿虎扑食那般,朝着背对它们的傅红雪扑上去。
傅红雪浑身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却在丧尸袭来的一瞬回身挥砍,斩落一地丑陋的残肢和头颅。
丧尸的脑袋骨碌碌滚到花白凤手边,那恶心浑浊的瞳孔倒映除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看着那样的自己,已然失去理智。
恍惚间这番杀戮的景象,带她回到了十多年前梅花庵的那个晚上,遍地鲜血,染红白雪……
“他回来了…”花白凤呢喃道:“是他回来了……”
花白凤慢慢爬起身,挥舞着匕首朝傅红雪杀去,“他回来了!你可以去死了!”
这一次,她杀气腾腾,真的想要将他置于死地。
傅红雪读出花白凤眼中纵横的怨毒,被母亲决绝的杀念怔在原地,仿佛回到了儿时被虐打的某一天……
记忆深处的痛苦将他裹挟,他不再是手持利刃的刀客,他变回了那个遍体鳞伤无人关切的男孩,走失在了回忆里。
傅红雪失去抵抗的能力,四肢痉挛,眼里倒映花白凤凶恶的脸孔。
门外丧尸再度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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