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伤患的“医馆”是皇城太医院改的,药材有一整面墙那么多,大夫站在无情替他打造的齿轮升降梯上抓了药,交给江流。
“去煎。”
“不会。”
“不会就学。”
“哦。”话痨江流没了说话的热情,端着药材走开。
大夫捋捋须子,摇头咂舌,这丫头是中邪了啊,眼里都没光了,再不让她做点事,木愣愣在那负伤的小子床边坐着,就跟要石化了一样。
江流端着煎好的药来到傅红雪床边,他没醒过,高烧不下,身上的伤口都化了脓,就是大夫拿刀刮脓他都醒不过来,只像被梦魇住似的狂乱挣扎,来了五个壮汉才将他给按住。
“红雪,喝药了。”江流碎碎念着将傅红雪的脑袋托起来,垫上枕头,“喝了药才能退烧,退了烧才不会烧成傻子,你现在摸上去好烫啊,跟刚出锅的大白山芋一样。”
在旁捣药的小学徒脑袋滑下三条黑线:人言否?
“啊——”江流将傅红雪嘴唇掰开一点,舀了汤药吹一吹,“小飞刀来喽~”
江流没注意小学徒一言难尽的表情,专心给傅红雪一勺勺喂药,然后拿手帕给他擦擦嘴角,将人小心翼翼重新放倒。
忙完了,江流又跟失去掌控的提线木偶似的在床沿一趴,定定看着傅红雪昏睡的侧颜,偶尔吹口气撩动他的发丝和睫毛,就好像是他醒过来的小动作一样。
“江流,你师兄找你。”大夫过来,在她肩头拍拍,“快去。”
江流缓缓蠕起身来,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什么事啊?让他进来说不行吗?”
“江流!”外间传来叶开叫她的声音,“出来,急事。”
急事?江流狐疑起身,叶开这人鲜少着急,能被他冠以急事的事,想来真的很急。
江流走出去:“什么事啊?”
“跟我来。”
“到底什么事啊?要多久?红雪醒过来我得在。”
叶开拉着她兀自往前走:“半个时辰,用不了你多久,给我壮壮胆。”
“啊?”
走到牢门外,二人站定,江流人还是懵的,看向叶开,“你来见花白凤?”
“嗯。”
叶开对守卫出示了从无情那借的腰牌,守卫当即将二人放行,江流见叶开神情严肃,话到嘴边也说不出了,只跟着他去往牢房深处。
花白凤就被关在那。
她情况自然比傅红雪好得多,身上不过两处外伤,大夫看过给上了药,已经生龙活虎,现在听到牢里来了人,又开始提要求、发号施令。
“我要见叶开,来人,让我见叶开。”
江流一面走,一面看向叶开,“她要见你,为什么啊?”
叶开沉着脸:“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牢房深处传来铁链震动,是花白凤听见叶开的声音,猛然有了动作。
“叶开?是你。是你吗?”
“是我。”叶开仍往前走着,步履却沉重了起来,“花白凤,我有话要问你。”
花白凤却好似松了口气,欣慰道:“到我面前来,让我看看你。”
叶开不想如她的愿,却也无可奈何,在牢门外站定,迎上她叫人不快的目光。花白凤在见到叶开的一瞬便在唇边绽出笑意,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浮现丝丝细纹。
叶开只公事公办问:“花白凤,我不想和你在同一空间待得太久,所以我会有什么问什么,希望你也能诚实地回答接下来的问题。”
“问吧,也是时候了,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叶开皱了皱眉:“你和白天羽有个孩子。”
花白凤抓着门栏,凝望叶开,“有个男孩,现在他该十九岁了。”
江流一愣,心说这不是废话吗?
叶开问:“那个男孩,是傅红雪吗?”
花白凤答:“不是。”
江流被定住了,转向叶开的脑袋像是生锈的钉子,迟缓而不敢相信,但是叶开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真相永远比想象残酷。
“师兄……”江流不住后退,她想跑,不敢再听下去。
可是叶开离真相那么近,纵然真相残酷,纵然自己也会被真相伤害,他也要将它揭露于众,“花白凤,你从什么时候知道傅红雪不是你的孩子?”
花白凤视线飘忽,陷入了回忆:“生产那晚她们都以为我失血昏迷了,其实我没有,我什么都知道。叶开,不要怪我,那晚我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不放任她们将你抱走,你和我都会被那个女人杀死,我是为了保全你啊。”
叶开没有说话,江流难以接受地喃喃自语:“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傅红雪不是你的儿子,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我师兄才是……”
花白凤笑道:“我知道那女人联合产婆换走了我的孩子,所以之后我便夜袭那产婆的家,她说孩子送给了一户姓叶的人家抚养,我担心她找那女人告密,便将她全家杀死,谁知多此一举,隔日那女人便死在了梅花庵,永远都不会知道她那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早就被我识破。”
“梅花庵…”江流震惊道:“因为很快发生了白家十一口人在梅花庵遇害的事,所以你干脆隐瞒了我师兄的存在,让那个无辜的男婴代我师兄复仇?”
花白凤道:“送上门来的替身,不用白不用,你们要怪就怪那个女人,是她换走了我的孩子,我只是顺水推舟,物尽其用。”
江流摸出飞刀指着花白凤,声音颤抖,“花白凤!你个老巫婆!你百般虐待红雪,竟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他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花白凤丝毫不惧:“你要杀了我?你想杀死你师兄的生母?”
这是拿准了江流不会动手,气得江流气喘吁吁拿飞刀的手直抖,眼泪夺眶而出。
叶开上前按了按江流的肩膀,终于开口:“谁告诉你我就一定是你的儿子?世上姓叶的那么多,我的父母可不一定就是你口中的那对叶姓夫妻。”
花白凤却笑起来:“你的师父是李寻欢,我说的对吗?”
如果说叶开原来的表情还能算得上自如,那么现在说是惊慌也不为过。
花白凤哈哈大笑:“你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她收敛起笑意,“我当然知道,因为那个女人是个蠢货,她将你抱走,又不忍白天羽的骨血变成一个真正的无名之辈,便嘱咐叶氏夫妻要将你的身世告诉李寻欢,让他收你为徒。”
“师兄…”江流拉住叶开的袖口,全然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她,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觉得奇怪?”花白凤盯住她道:“我当然什么都知道,就连李寻欢都被我蒙在鼓里,我怕李寻欢发现我已经知晓真相,十几年来从未敢在江南露面。”她转向叶开,语调变缓,“也从未敢见你,叶开,我们母子终于相见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就在江流以为叶开会扭头就走的时候,叶开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有一种奇怪的魔力,总是让人觉得他的笑容是发自真心,就好像他从来不会奚落嘲讽别人。
“花白凤,在你原本的计划里,打算何时与我见面?”
“在傅红雪完成复仇之后。”
花白凤话音刚落,江流全身便难以抑制地抖动起来,连牙关都“嘎吱”作响,她觉得全身血液都涌到了脑袋,额角青筋直蹦。
“花白凤,你死不足惜。”
话音出口,江流都被自己陌生的语态吓到,如此冷酷决绝,就像出自另一个人之口。
花白凤显然对她的语气感到不快:“丑丫头,你算什么东西?这里哪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你!”江流一时语塞,被叶开按住肩膀,带到了身边。
“她是我的亲人。”叶开如是说道:“我在这世上除师父之外最亲的人。”
花白凤眯了眯眼睛,很不喜欢叶开反叛的态度和说出的话,但又马上将心情平复,只道:“我明白,你暂时会这么想也很正常,是因为你现在还体会不到我的用心,我不怪你,将来总有你感谢我的一天。”
叶开扯了扯嘴角:“那你就期待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吧。”
说是去给叶开壮胆,但真到走出牢房的时候,江流却是脚步虚浮被叶开搀出来的。
“师兄,这下怎么办?”
她问完没等来回答,抬脸一看,叶开面色铁青,怎么可能比她好受。
本打算等傅红雪苏醒便将事情真相公之于众,打击花白凤,让她十九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哪怕要让红雪受一点伤害,也好过让他往后余生都活在欺瞒之中。
哪知真正蒙在鼓里的人,从来不是她花白凤。
那么公开真相会伤害到的人,也只有傅红雪。
这个口要怎么开,谁来开?
叶开道:“眼下傅红雪还在昏迷,这事先让我想一想,我暂时没有头绪。”
江流小鸡啄米地点头:“师兄,你呢?你没事吧?”她强颜欢笑,“你是不是早有预感所以才去见她的?也太厉害了吧,神机妙算!”
叶开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伸手呼噜她一把,“嗯,我没事,多亏你陪我壮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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