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论豆腐、和瀛寿宴

不知不觉,她居然只剩不到一刻钟。

可苏晓瓷还在挑虾线。

从披着琉璃壳的虾背处,刺入一细细竹签,果断地往外一挑,那藏着泥沙的虾线就被拖出来大半,而虾壳和虾肉却几乎零损伤。

能如此顺利,也是因为虾甚为鲜活。

它们虽然个头不算大,但除此以外,别无缺点。

背上的虾线去除了,苏晓瓷却将那竹尖一转,又刺入了其腹部。

余珠儿十分好奇此举。

可时间紧迫,她连问都不敢问,还是苏晓瓷竟仍能眼观六路,察觉到了余珠儿欲言又止的迷惑。

“虾腹部也有一条虾线。”苏晓瓷解释道。

背部的上虾线是虾的肠子,其中藏污纳垢,后厨中人都知道要清除。

却很少有人知道虾,还有下虾线,就在其腹部。

与上虾线相比,下虾线极细,只一线细细的黑,而且也不脏,其实是虾得以弹跳的筋脉。

苏晓瓷:“下虾线本不用去除,但是虾受热之后会收缩蜷曲,太佝偻了,不好看。”

她这道菜要做的是整虾,因此卖相非常重要。

“而且虾太过卷曲,会将大部分调料都抱在怀里。”

苏晓瓷还有闲心弓起身子,模仿了一下团成一团儿的虾,鼻子一皱。

“那样滋味不均,咸的地方齁咸,淡的地方又没味。”

这可是做菜的大忌。

越是使用了丰富调味的菜肴,越要注意。

余珠儿听着,觉得苏晓瓷做菜真是太讲道理了!

原来每一个细节不止是为了好看,还别有深意。

她赶忙指着那些开得规规整整、高矮一致的海胆壳,虚心请教为什么这样开。

苏晓瓷头都没抬,“哦,那些就是为了好看。”

余珠儿:……

假设要做海胆蒸蛋、或是直接做炭烤海胆,那自然留着壳更好,还能在造型上起到一个作用。

但与虾不同,海胆,苏晓瓷并不打算整个做。

她将那些壳也修整得漂亮,纯属闲着没事儿炫技,外加强迫症。

当然,最主要的理由还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自从挑好食材,苏晓瓷便对两道菜肴成竹在胸,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小半盆金灿灿的海胆、一整盘青盈盈的海虾都准备好了,苏晓瓷忽然扬声朝围观人群问。

“桂秋姐姐,你们今早做的豆腐还有剩吗?”

话音落下的电光火石之瞬间,一直端坐如同木制雕偶的阿竹,脖子就像是被装了马达似的,猛然一扭,立时朝苏晓瓷看来。

那眼中是不可置信,以及暗淬的怨毒。

苏晓瓷被吓了一跳。

她在心里低骂一声“神经”,耳边听到桂秋的回答。

“今日做得多,还剩将近半板呢,都镇在井里。怎么,你要用?我这就去拿。”

苏晓瓷忽然反应过来。

她瞧着阿竹那居心莫测的视线,心想万一之后,对方以“这豆腐不是苏女官亲手做的”来攻讦,她就喜提抗旨不尊的罪名了。

苏晓瓷不禁暗道“好险”。

不能怪她太过谨慎,而是她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这国人。

于是苏晓瓷赶紧拦住桂秋。

“想想还是不用了。桂秋姐姐做的豆腐最精细美味,还是给大伙儿留到昼食,再添一道菜多好啊。”

“上月初六,姐姐那一道脆皮豆腐就做得好吃极了。脆皮酥软,芡汁酸甜,我吃了还想吃。”

鸿胪寺中人的餐食,是由几位高阶膳使领头,分出甲乙丙丁四个班轮流制作,自给自足。

桂秋是厉玉娘的心腹,是膳使之首,寺中饮食早已不用她亲自烹调。

那一日,她不过也是技痒,心血来潮做了一道脆皮豆腐,没想到就被苏晓瓷记住了。

那也确实是她最得意的拿手菜肴之一。

当着这么多人,被如此实在地夸奖,桂秋又欣喜又惊讶,又神气又赧然。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

她佯怒,虚点着苏晓瓷脑壳儿笑骂,心中却想,自己从前与苏晓瓷只是几面浅薄之缘,并无深交。

如今看来,这小娘子倒的确可爱讨喜,令人见之可亲。

桂秋本就是爱凑趣儿的,或许也被苏晓瓷这插科打诨的闹腾精神感染,便琅然一笑。

“晓瓷,你把今日这两道菜做好了,我不仅给你做脆皮豆腐吃,也教你做法。”

“还有红烧豆腐、蟹黄豆腐、炸豆腐丸子……姐姐我呀,都有独门秘诀的,想不想学?”

苏晓瓷赶忙喊一声“想!”,把这事定下。

她笑得如望日月,十分期待。

说实话,作为现世的国宴大厨种子选手,苏晓瓷的厨艺不可能比桂秋差——这已经是十分委婉的说法。

脆皮豆腐也不是什么精妙的菜肴。

但是学无止境,苏晓瓷从不敢自大,而是最喜欢集百家所长,磨炼厨艺。

她那差点破音的一嗓子,众人听了也笑,阵阵香雾般浮动的低笑,让气氛忽就松快下来。

连厉玉娘都没忍住,翘了翘嘴角。

只有阿竹没笑。

那些什么“脆皮豆腐”、“蟹黄豆腐”,她听不懂,只觉得一点也不恬淡、不优雅,谁家正经豆腐那么做?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的批评,实际是来自茫然落后的烦躁、格格不入的羞恼,更兼朦朦胧胧的嫉妒。

眼前越是群情欢洽,阿竹的神色就越冷沉。

等到桂秋再次确认到底用不用豆腐,而苏晓瓷的回答,终于将阿竹本就狭而窄的气量,顶到了头——

苏晓瓷是笑盈盈摇着头答的,云淡风轻。

“真的不用了。豆腐而已,又不稀罕,怎么值得劳姐姐芳驾一趟?”

什么叫“豆腐”而已?!

阿竹倒抽一口气,而后就开始吭哧吭哧喘气。

那可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高级食材!

那可是需要提前和寺庙预定、和其它权贵争夺才能得到的珍贵食材!

她们才是!一群黄毛丫头而已!

阿竹在心中呐喊。

后厨的微贱之人,居然、居然敢这样评断只有僧侣大人们才会制作的、风雅又昂贵的豆腐!

至于,自己口中的“僧侣大人们”到底是从何处学会了制作豆腐……

好像根本不在阿竹的思考范围之内。

她只一个接着一个,将谴责的目光扫过言笑晏晏的膳婢们。

最后,又落到苏晓瓷身上。

苏晓瓷已经放弃豆腐,眼珠只滴溜一转,则计在心间。

她转而拿了几枚鸡蛋打散,又去膳房外的小菜园掐了两撮水灵灵的香葱。

再将各样调料依次排开,苏晓瓷审视着自己的灶案,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而后,“刺啦”一声,宽油入锅,苏晓瓷整个人的气场完全改变——

如云从龙,如风从虎,炊烟和水火之气仿佛就该与苏晓瓷共生。

那些蓬勃的热意和力量,都静静蕴在她的一双手中。

并在此时,随着流畅的颠勺、利落的翻炒、一丝不苟的身体姿态,还有对火候和调味的精准控制全部释放出来。

就像法官摒弃个人情绪去公平判决,就像医生不问贵贱去救死扶伤。

不论食客是谁,苏晓瓷尊重锅灶、尊重食材的厨师之魂都是不会改变的。

菜,她是一定会好好做。

三两下,苏晓瓷先炒了一锅炒鸡蛋。

均匀细碎的鸡蛋,如同颜色浅淡的碎金屑,漾着亮晶的油光——是那种见到了,就会顾不得烫捏起一块偷吃的诱人。

炒鸡蛋备好,苏晓瓷拿起那个装海胆肉的铜盆,长筷一伸,骤然搅拌起来。

“啊——!”

而阿竹尖叫出声。

众人皆悚然。

苏晓瓷也怔住。

还没弄清这破动静的来源,阿竹已经捣腾着激昂的小碎步,直直朝她撞来。

而后,死命攥住苏晓瓷搅拌海胆的手。

“你这是做什么?”

阿竹尖声质问。

“居然浪费这样珍贵的食材?!”

瓷瓷:又一个油饼的,麻了,你们使团没有正常人。

and 猜猜和瀛国的僧侣大人们是从哪里学的做豆腐啊?好难猜呢【翻白眼】

*

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过,有一个妹子在日留学,然后他们老师讲到怀石料理需要用到的高级食材“汤叶”。

这东西其实就是腐皮,制法也和豆腐一样,从我国传到过去的,就是取豆浆表面凝结那一层,跟腐竹一个道理。

妹子一看,乐了,就说这东西在中国很常见啊,而且超便宜嘛。

老师就破大防了,语气特别严肃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而且课后非要找妹子讨论,论证这俩东西不一样,论证腐竹在中国也不常吃。

看得我好气啊!

所以我决定用这篇文帮妹子报仇,汤叶我之后也会写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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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论豆腐、和瀛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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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国宴打脸使臣
连载中星小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