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初升,日光透过纸窗户在室内洒下斑驳的影子,隐约可见灰尘在日光中沉浮,室内盆栽花叶边缘都镀了一层金光,真是岁月静好之态。
姒宣彧却并不觉得岁月静好,黑着脸道:“你是在命令我,还是在求合作?”
“自然是合作。”
“那便拿出些合作的诚意,你这是合作的态度吗?”姒宣彧挣扎了一下,没挣动,还险些把伤口崩开。
庄伯修把抵在姒宣彧背上的胳膊肘拿开,让他先松一口气,继续道:“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你还记得姬世轩吗?”庄伯修脸上笑意愈深,眼神却不见底。
这个名字是一个禁忌,刚说出来,姒宣彧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姬世轩,废太子,如今被关在大楚旧都的宗人府内。听庄伯修这么说,看来他并不安分,有所动作。此事竟比姒宣彧预想的还要严重,他正襟危坐,示意庄伯修说下去。
姬令与姬世轩相争多年,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姬令险胜后却不能杀了他,为着姬世轩是先帝仅存的血脉,宗亲们拼死进谏,姬令只能象征性地把他关进宗人府。
到底先帝当年留了肃亲王一条性命,到底先帝留了他姬令一条性命。
“你是说,姬世轩竟然妄图谋反?你与他合作是为了什么?”姒宣彧斟酌着开口,“他能给你的,姬令也都能给你,你何必与乱臣贼子为伍?”
庄伯修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沏茶倒水,“姬令当年,不也是乱臣贼子吗。你不也是在与乱臣贼子为伍么。”
他忽的自嘲一笑,“但我现在确实不打算和姬世轩合作了。昨天围剿你们的兵马,都是姬世轩的手下。昨天晚上我出现,拦住了他们说我另有安排,他们认得我,便放我们俩走了。他助我庄国独立,我帮他重拾大权,就是这样。”
“但是如果,”庄伯修扭过头来,直视着姒宣彧的眼睛,“我帮助楚皇抓住了这个叛贼,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获得庄国独立的机会不是吗?”
姒宣彧心里一惊。姬世轩还活着就是姬令最大的心病,如若这次抓到了姬世轩谋逆的证据,他必死无疑。
可是在这个新帝刚刚登基的关键时候,就让大楚的附属国独立,实在不算明智。
只怕是,庄伯修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假意与姬世轩合作,然后反水吧。
没有人愿意打仗,庄伯修做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让庄国独立出去,不必再向楚国俯首称臣。庄伯修此番入楚,恐怕也不是为了什么万岁宴,此人当真厉害。
姒宣彧这样想着,日头突然升高,刺眼的光线直照在他的脸上,刺得眼睛微微眯起。
太阳光照射下,姒宣彧的眼睛呈现出一种纯粹透亮的浅琥珀色,细长的睫毛扑闪着,精致,美丽,残忍,庄伯修这样想道。
姒宣彧脑海里思绪迸发,但其实只过了一瞬。他无奈道:“你还有什么底牌?一并说了吧。”
庄伯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小瓷瓶,“一月之内不得解药,暴毙。我要你说服姬令让庄国独立,他不是最信任你了吗?要是不成功,庄楚两国就兵刃相见,只是你大概率看不见那一天了。”
......
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进了京。顾慈钧都快哭了,拉着姒宣彧上上下下检查无数遍,像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了好久。
大理寺查证之后,收押的收押,入狱的入狱,斩首的斩首。姬世轩自然是不甘心地死了,这下宗亲们也无话可说。
倒是左相那边有些麻烦——他做得太干净了。再加上左相身为三朝元老,势力盘根错节无数,轻易不能连根拔起。这次只得轻轻揭过。
左相虽说只是伤了些皮毛,心里却是警铃大作,趁着皇后生辰礼办宴入宫见了皇后。
“女儿啊,爹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不是非要抓着权力不放,只是爹心疼你啊!你是爹唯一的女儿,爹怎么会害你呢?你听我说......”左相紧紧攥着着皇后的手。
那厢,政事堂内,姒宣彧叹着气将一堆又一堆的折子垒在一边。“江南水灾,西北旱灾,今年怕是凶年(注)。处处都急着要钱,怎么能打得起仗。”
户部尚书连忙接话附议。
吏部侍郎支支吾吾道:“今早有人在郢城边缘挖出了一块巨石,上面刻了些很大逆不道之语。当地府衙已经封锁了消息,但是拦不住流言在民间传开。”
“郢城?那是楚国旧都,想来是废太子垂死挣扎的产物吧,不足为惧。”户部尚书捋着胡子慢慢出声。
傍晚时分,姒宣彧才终于忙完,焦头烂额地出宫,在小巷内漫步散心。
几声雁鸣过,姒宣彧抬头望去,夕阳当真好看的很,壮阔又唯美,只是如今再看,满怀愁绪,再不是当年心境了。
伤春悲秋完,正事还得干,姒宣彧摇摇头,踱步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一杯接一杯的开始灌酒。
从前也不晓得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喝的,他总是被酒精气味刺激得流泪,如今却不得不借酒消愁。
庄伯修给他下了毒药,若是一个月之内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姒宣彧求生不能。
只是这死局,要从哪一步开始动呢?要是开战,劳民伤财,于国不利,何况今年财政赤字,粮食欠收。要是和谈,让庄国独立,联系姬世轩的造势,姬令的统治将要动荡。
还有自己的一点私心,他底层出身,一路向前披荆斩棘,这么多年风雨飘摇硬是抗住了。实在不甘心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就这样被毒死。
一晃几个时辰过去,姒宣彧再抬头时,已是夜里了,偶有人语声。几个侍卫准备把他扶上马车回宫,却听到前面的小巷里似有纷争。姒宣彧抬手示意,让他们去看看。
狭窄的小巷两侧砖石参差不齐,杂草丛生。偶有乌鸦掠过,气氛更显凝重。
还未见到人,已经听见中年男子的咆哮,“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得到你自己做主吗?”
而后便是女子更加凄厉的哭叫声,“颜先生说过,人人平等,女子也可以不用求嫁!”
“甚么颜先生!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不把你嫁给他,你忍心让爹还有弟弟都饿死吗?”
姒宣彧皱了皱眉,民间嫁娶,有许多与人口贩卖无异,这些底层的女子大多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生罢了。倒是“人人平等”这样的论调,他第一次听说。
侍卫们赶去制止了还在打人的老汉,让他把原委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大人,是杨庆杨公子花重金纳妾,偏生这小女子听了一个什么先生的课,读了些书,便不肯嫁了。”
“杨庆?左相的外甥?”姒宣彧心知破局的机会来了,顿时也清醒了,先派人领了那姑娘去,给了老汉一笔银子,报了姒宣彧在宫外的一座宅子的地址,叫杨庆上那儿去见他。
“这杨庆,欺男霸女的事情做的多了去了!”当即有侍卫义愤填膺地说,“仗着有左相撑腰,许多事情当地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只是他竟敢闹进京城里,绝不能轻饶了这等宵小!”
姒宣彧手里捻着一朵蒲公英玩,轻轻一吹,花瓣便纷飞开去。“这世间不公,又何止这一件事呢?这世间恶人,又何止杨庆一人呢?能做一件便是一件,能救一人便救一人便是了。”
次日,果然有人登门拜访,却不是杨庆,而是一白衣书生,气度不凡。
那人见有人开门,便收了折扇,做了个揖礼,朗声开口:“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郢城颜朝羽是也。今日前来是为着洛家姑娘一事。”
姒宣彧见他如此豪放英雄气概,心中也高兴,让他进门细谈。“早就听闻左相独子云游在外,近日将归,却不想这么早就遇见了。”
颜朝羽也开门见山道:“我毕生理想,便是求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到那时,百姓都可以读书写字,女子也可以不必拘于后院磋磨一生。”
他说话急了些,险些打翻茶杯,“洛颖是我见过真正的天才,我绝不会让她埋没了!她虽然十二岁才开始识字,但天姿聪颖,又勤奋学习,我教她读书不收分毫报酬!我今天来,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走。”
姒宣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问的是“你说的‘人人平等’是什么?”
颜朝羽大喜过望,用力扳着姒宣彧的肩膀摇晃,跟他讲起自己那些天马行空又离经叛道的“理想”。
终于,二人达成了一致——让洛颖做颜朝羽的学生,姒宣彧捉拿杨庆归案。
颜朝羽都喝醉了,仍然口齿不清地坚持说道:“自古英雄不论出身,姒兄你不要放弃,我,我们一起...呜哇哇哇...”
姒宣彧无奈地笑着,英雄不论出身么,他这样的出身,也能当英雄么?只怕是别人永远也不愿意承认他的功勋,他要一辈子背负“阉党”的骂名。
姒宣彧回宫后,直接就撞上皇后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一幕。“陛下,臣妾陪伴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二心啊!多年前,臣妾父亲慧眼识珠,辅佐您登基,您怎能让阉党分权,寒老臣之心呢?
”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她越说越悲愤,涕泪俱下,“若无颜氏,何来你的皇位!”
“这个样子疯疯癫癫,不堪中宫气度!叫她回宫闭门思过!”姬令怒斥道。
姒宣彧想了想,提醒道,皇后在寿宴时和左相见了一面,许是那时他们说了什么。
姬令很快恢复了镇定,面上不辨喜怒,和姒宣彧谋划起以杨庆为楔子扳倒左相的计划。夜深了,姬令索性留姒宣彧在殿里过夜。
皇后听说了这件事,还在禁足期间就哭喊着要面圣。“原来,原来父亲说的竟是真的。姒宣彧,他,他竟然,和陛下是那样龌龊的关系!那我算什么?”她喃喃道。
众人交换了眼神,当天下午,就传出了皇后疯魔病危的消息。
京城废弃的郑国公府今年年初重修了一番,如今正是庄伯修住着。各国使臣也陆续来了,街道上也流行起了异域的服饰。
在一个不起眼的茶馆里,庄伯修自顾自地玩着拨浪鼓,“一月之期已过了十天,不知道他此番进展如何呢?”
注:凶年在古代特指闹饥荒的年份。
本文是架空历史,起名主要参考了先秦时期。比如周天子姓“姬”,比如越王勾践叫“姒鸠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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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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