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稚:“不晓得,不过倒是听人说,在长欢阁撞见过他。说是他被一群粉头花娘围着,脸都吓白了。”
他见她脸色不好,哈哈一笑:“我也与你说句交心的话。你爹是个实在人,便是做了这掌门,他也坐不稳。”
“何以见得?”
“听人说,他去长欢阁时衣裳也没换,一身素白进,住了好些天,一身素白出,一瞧便知是绝云派的,他就算是什么也没做,也污了自己名讳,污了绝云派名声。”
梁惊雪实在难掩冷言冷语,白了一句:“所以师兄们去的时候,都会换上便装咯。”
零稚顿了一顿,旋即又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用衣袖一抹唇角:“这一点啊,他可不如你敞亮。”
“人生在世,图的就是个痛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是吧?”他又起身去寻摸了个莲花纹杯盏,倒一满杯酒递给她,“师妹换个杯盏吧,这是官窑的,外头高价也买不着,合你身份。”
“多谢款待,实在不必了,”她端起自己的杯子,饮罢放归边几,“酒吃多了,我该走了。”
“这坛子新酒刚热上,师妹便要走?”他笑着,试图攀拉她的手臂,“我那两个徒儿冒犯之事,做师父的今日该替他们好好向你赔罪。”
她目光落于拉住自己臂弯的那只手,粗糙肥厚,不知这样拉过多少他所谓的“粉头花娘”。这样的触碰,便是隔着大氅,也让人反胃。
“零稚师兄,”她觉出几分不明的意味来,“我不是对谁都敞亮。”
零稚悻悻松了手,强撑着脸皮一笑:“嗨,开个玩笑罢了,你把师兄当什么人了。圣女这么开不起玩笑?”
梁惊雪压下眼底的厌恶,说得镇定:“我从不与合作伙伴开玩笑。有碍合作。”
“明白,”零稚抱了一拳,依旧是挂着那张笑脸,目光上下扫,“天黑路滑,你小心着些,师兄就不相送了。”
梁惊雪回了一礼,踏出门槛合上了门,在夜色完全包裹她时,才将全部的恶心不加掩饰地显露在脸上。
她快走几步,走远了,手刚搭上一棵树,便再也忍不住,将腹内酒肉全都一股脑儿吐了个干净。
自花船一事后,她再未沾过酒,便是闻着也觉腹内翻涌。
她一抹嘴唇,又抓起一把粗糙的积雪狠狠擦了擦大氅——那只手碰过的地方。回想起方才零稚所言,更是比酒味更要恶心百倍,叫人作呕。
她不清楚父亲当年是身负怎样的任务,可整个绝云派之内,能派遣他的,唯有一人。
承鹤。
进了腊月,天气更冷了,积雪不化,整个绝云派都浸泡在一片砭骨肃杀里。
却不止是寒风凛冽的缘故。
后勤部的副职因着多年吃拿卡要被撤了职,罚了禁闭,底下几位小头头也各自吐了赃款,重罚。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更无人敢顶上此职。
无奈之下,裘海升只得强行令松风顶了此职。毕竟,松风是他的人,也算是握在他自己手里了。
只是近些日子来,自打关了山门,圣女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遇见人也避着走,说是畏寒,可裘海升撞见过她几回,连眼神也是畏惧躲闪的,似乎很怕某人。
整个绝云派上上下下透着一股死气。
绝云派占据整个山头,场地大,新年的阵仗向来不小,关了山门便清闲了许多,故而提前一月便开始收拾打扫大殿,偏殿,议事堂,各间寝居。连禁闭室也要清扫干净。
松风是头一回主持此事,虽年岁小资历浅,难免疏漏,遭人冷嘲热讽,可有裘海升撑腰,无人敢当面说什么。
今日大晴,四五个弟子正在裘海升的屋子里里外外悉心清扫,擦着桌腿床底。
与往常不同,裘海升选择了端坐在屋子正中监视。松风寻了好几个由头请他出去晒晒太阳,又是什么年纪大啦对骨头好啦,又是活动活动筋骨啦,又是风光好啦,裘海升一应拒了。
松风看着端坐正中佯作读书,实则闲着无事抠手的裘海升,灵机一动,道:“师爷,看书伤眼睛,不若咱们下棋吧?”
裘海升正苦于无聊,心中很是乐意,装作勉强应下:“也罢,便与你这小童来两局。”
日光射在雪地上,刺目。
梁惊雪正在屋子里教李焉识打太极,说是如此有助于尽快恢复,履行他泡友的职责,绝非是担心他身体康健。
梁惊雪双脚打开,与肩同宽,双手起势画圆,口中念念有词:“一个——大肘子——”
李焉识没好意思跟着念,只是站在她身侧,跟着起势画圆。
梁惊雪不乐意了:“跟着念啊,念出来,做得才到位!”
李焉识无法,只得跟着低低念:“一个——大肘子——”
梁惊雪双手自上缓缓拂下:“一刀——切两半。”
李焉识疑惑:“肘子怎么切两半?”
梁惊雪一脸看山炮的表情:“肉切开去骨,又不是让你剁筒骨。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跟着念。”
李焉识老老实实:“一刀切两半——”
她双手向右推:“一半——分给我——”
李焉识照做:“一半分给你——”
她双手向左推:“一半——也给我——”
李焉识乖巧:“一半也给你——”
收势。
她很满意地看着他:“先打个几十遍吧,我盯着。”说罢,坐去一边啃肘子了,放凉了些,此时入口刚好。
李焉识没打算与她抢,却还是委委屈屈道:“我是病人,你一口也不分我吗?”
“病人,忌油腻荤腥,”她搪塞道,“容易得什么心血管疾病,对身体不好,这罪我替你遭。”
“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活着。”她看他不说话,又补充道。
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泡友转正。李焉识心道。
正说着,门忽然被敲开了,说是裘海升有请。她看着啃了半拉的肘子,不舍地含糊应下了,临走还没忘了叮嘱他别偷吃。
她到了那儿,见松风正与裘海升对弈,裘海升脸色并不大好看。
松风起身来迎她,行一礼时低声道:“他下棋太太太烂了!!!我再如何放水也输不了,这才请你来援助。”
梁惊雪神采奕奕:果然,我可真重要呀。
不过,这有什么可自豪的啊!
不多时,棋盘上布得密密麻麻,这儿一个窟窿,那儿一个窟窿。一着不慎那就是躺赢。能挨到此时,全凭不相上下的惊人实力。
松风望着混乱无序的棋局倒吸一口冷气:两个旗鼓相当的顶级臭棋篓子。
梁惊雪撑着脸,捻着棋子百无聊赖:“下棋多没意思啊,去,把师兄叫来,咱们打马吊。”
她擅自做了主打发松风走,这才看见裘海升一声不吭沉着脸,笑问:“弟子僭越了,裘师父没意见吧?”
裘海升冷哼一声:“下不为例。”然后走向里间,支开给桌底擦灰的弟子,熟练地掏出蒙了灰的一大包,往桌上一撂。
零稚来时,看桌上二人马吊和铜板已然备好,听闻是梁惊雪唤他,闷着声不悦:“你私藏马吊,竟还让师父陪你赌博,真是胡闹,你眼里有没有尊长,有没有绝云派派规!”
裘海升咳了一声,脸色有些难看。
梁惊雪只是垂头偷笑,不说话,过了好半晌才清清嗓子道:“师妹知错,还请师兄罚没了这副马吊吧。”
零稚见裘海升脸色不大好看了,这才后知后觉咂摸出缘由,撑着脸皮坐下来:“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闲暇无事,也,也……也无妨。”
于是四人便各自坐下,一个接一个摸起牌来,除去松风有些生疏,其余三人皆是行家里手。松风机灵,学得也快,几圈下来便琢磨出了胡牌的门道。
梁惊雪精于此道,有意给裘海升喂牌,他眼前的铜板是越堆越高,嘴角更是越翘越高,兴致更是被钓出来便再无法收回。
一连几日,午后师徒孙三代皆应裘海升之暗邀,齐聚一桌共打马吊。
清扫是在几人眼皮子底下进行的,竟一无所得,连个长空剑的影子也未见。
松风借顶职之权,夜里将清扫的弟子唤来一一盘问,可皆说连个暗格密室的影子也未摸着。
第五日,也是清扫裘海升寝居的最后一日。
梁惊雪手里最后一枚铜板输了个干净,将面前十三张牌一推,往椅子里一靠,揉着后脖颈:“不玩了不玩了,输五天了,再玩下去我这簪子都得当了。”
裘海升正在兴头上,拿起面前一串铜板往她面前一撂:“继续!先欠着。”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看一眼零稚:“成,舍命陪裘师父。”
零稚看懂她的眼色,吩咐道:“松风,茶淡了,你去换壶新茶水来,我屋子里有上好的碧云天,书案边的柜子里第二个匣子便是。”
松风应下。
不一会儿便端着茶壶和四只新杯盏归来,却不见梁惊雪与零稚。
裘海升此时心情不错,靠在椅子里解释道:“圣女提议来两圈大的,没带够银钱,回去取了,零稚跟着帮她抬箱子去了。”
松风面露羞赧:“师爷,我没带那么多银钱。”
裘海升兴致正盛,赌瘾更是难排:“不妨事不妨事,怡情而已,师爷怎会真赢你银子。输了多少,这几日师爷都给你补上便是。”
正说着,两人踏入。
咚的一声,箱子落地,听起来极是沉重,零稚一抹脑门上的汗。
裘海升望望那箱子,皱起眉:“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她蹲下身开了锁,掀开盖儿,众人凑上前去。
日光照耀下,箱子里散发出金灿灿的光。
裘海升的眉皱得更紧:“你哪儿来这么多铜板?”
“捞的。”她以为这三人严肃的表情都实在奇怪。
“就殿门边的愿鲤池里捞的,我特地挑上冻前一日去的。冻上了该不好捞了。”
裘海升想发作,零稚却先他一步落下斥责。
这叫裘海升更加不悦。
自打双剑横死,零稚在绝云派的派头越发大了。圣女虽亦是亲传弟子,却日日避着不见人,里外更是说不上话,也不说话。
如今,除了裘海升,上下便以他零稚为尊。
裘海升立刻驳斥他:“不捞做什么?留在鱼池里是能生铜板不成?”
零稚抱拳弓腰,垂下的眼眸里露出阴狠:“师父教训的是,弟子……短浅。”
这样卑躬屈膝的日子,会随着今日落下的夕阳一并结束。
这两章自己不太满意,有点干巴,双休修一修。
最近状态不太好,骚瑞我滴宝子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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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计谋铺开,暮色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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