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宁市入秋的夜晚一贯是安静平和的。
今夜不知怎么,平地上忽地炸起惊雷。
黑黝的夜幕里挥下数道紫红的鞭子,给这座城市抽打上丑陋的痕迹。
浅眠的人从闷睡中惊醒,起身去关紧门窗。
马路牙子上的小情侣和晚归人,步伐匆匆躲进街角亮灯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暂避这突然来袭的恐怖雷暴雨。
无人注意的一条狭长小巷内,一位浑身湿透的黑衣女人拎着盏昏暗的灯笼,不紧不慢的进了巷内深处。
离得近了,便可看清那是盏老旧斑驳的灯笼,红莲为底,绫绢做壁。
那昏暗的红烛幽幽亮着,让人看清花灯后一张惨白没有血色的美人脸,以及一双浓黑的眼睛,像是在宣纸上落下两滴不合时宜的浓墨。
诡异之中带着点不合时宜的美。
再走,便是死角了。
下一秒,异象陡生,以那女人为中心的几米内突降獠牙锥刺。
电光火石间,女人纤细的手腕一转,未掌灯的另一只手上忽然窜出一朵焰火,裹挟破空之势逼向四周,燃尽万物。
接着“轰”的一声,那火焰如有实体,带着灼烧烈度,钉入半尺厚的实心瓦墙,随后渐渐消失在瓦缝中。
“轰隆”一声,天际一道泠冽雷电,凌凌白光中让人看的清晰,那墙上慢慢映出个三头六臂的古怪黑影。
那影子一动不动,像是叫人夺了生机。
凌晨三点零五分,踏着最后一点淅淅沥沥的雨声,林笙回了家。
细碎的雨声中传来左邻右舍绵长平稳的呼吸声,万物开始安静下来。
暴雨过后,天色被洗的微微发亮,一轮弯月显出了身形。
浅色月光下,林笙利落地翻进了自家阳台。
刚一回身,便与一道幽暗清亮的视线对上。
瓦绿的窗户沿边上,杵着一只乌鸦。
林笙不喜与人交往,却愿意花些时间和精力去和动物相处,截至目前为止,她所试图去亲近的动物包括但不限于:蛇,蜘蛛,刺猬,兔子,猫,狗……
但很不幸,它们好像都不喜欢她,一个接着一个离家出逃了。
她面前的这只乌鸦,纤长纯黑的鸦羽,暗褐深亮的眼珠,红褐劲瘦的利爪,毫无疑问,是只漂亮优雅的鸦科动物。
可惜……
林笙眸色一暗,眼睛盯着那只乌鸦,沉声唤道:“八斤,出”。
白光一闪,她的手上多了一柄纯黑的刀,刀身薄如蝉翼,刀刃锋利处闪着寒光,冒着森森冷意。
林笙提刀的动作下一秒被一只骨骼分明,白皙清瘦的手用力拦住了。
那手只拦了一瞬,便松开了,
……
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
那乌鸦在她面前化了人形,是个男妖。
有着惊艳四座的皮相,黑发如瀑,穿一袭碎金华服。
眉眼似寒山之星,清冷矜贵,却在看向林笙的时候化为一滩柔情春水。
一只善长蛊惑人心的妖,这是林笙对乌浔川的第一印象。
林笙眯了眯眼,越是美丽则越是危险,她正欲再次发难,一股浓稠的血腥之气忽地迎头砸来。
面前这男妖胸前开始显出成块成块的湿黏污渍,这一切似是因为主人的力量透支而失去了法术的遮掩。
微微发紫的薄唇轻颤,似乎是想和她说点什么,却失了全部力气,身形晃了晃,软倒在了林笙面前。
一只身受重伤陷入昏迷的妖忽地出现在她家里,这种不劳而获的事若是能天天有就好了,有了这个收获天玑阁那边她能交差好一阵子了。
只这妖满身污迹血渍,若是就这样直接收进锁妖镜,势必弄的血腥味十足。
有些麻烦,林笙眉心微皱,扯开那妖的衣服,一张净身符贴上去。
暗金绫罗绸缎下虚虚遮掩的身躯这才显了原貌,林笙掏镜子的手一顿,再抬眼去看那男妖时,面色复杂,神情不定。
污渍血迹消散后,那妖锁骨下三寸的地方,赫然显出半朵诡艳的花。
花色深紫近黑,带着点点金色碎光,花开得极好,每片花瓣都透着股蛰伏的生命力。
这花,她很眼熟。
同样的花,开在了她的背上。
曾经她问师傅,她背上这怪花是什么?能不能用刀从肉里剜了去?
师傅对此避而不答,只道不能让别人发现这花的存在。
这妖……与她是何关系……?
在不归山深山里被师傅捡到那一年她十岁了,寻常小孩早该懂事,她却如刚出生的稚子,不会说话,没有记忆。
原以为是被遗弃的缺陷儿童,却不想随着她慢慢长大,一切变得与常人无二,且玄门法术上的天分才智足以碾压同门师兄弟。
这样看来当年的事,便不再是一起普通的遗弃事件。
她知自己身世有异,但师傅对此事讳莫如深的态度让她从未主动去探究一二。
眼下,这个可能送上门的答案,林笙想了想,决定顺天意而为。
乌浔川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后了,窗外橘黄的日落余晖已经落在了桌沿上,混合着老楼下不知疲倦的小贩叫卖声,微微烧焦的芝麻饼香,也都顺着满墙的爬山虎,飘了进来。
他的面前是一派令人心生向往的人间烟火气息。
而在这美好的景象里,那道无数次只出现在他梦境里的身影就站在他的正前方,不冷不淡地端看着他。
“醒了?”
乌浔川轻轻眨了眨眼,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
林笙慢慢走到被纸符钉在墙上的妖身前,不慌不乱地将乌浔川从脚打量到头。
然后语气肯定道:“你认识我,你是谁?”
乌浔川的视线微不可察地暗了暗,快速遮掩下情绪后,微笑着哑声道:“主人不记得了吗?我是你的妖宠。”
我的,妖宠?
什么年代了,还有妖玩这一套。
看出林笙的不悦,乌浔川笑了笑,“主人可知道何为半生契?”
她确实曾听玄师提起过,但那是玄门早已失传的秘术。
林笙:“你是指,我们签订契约了?有什么凭证吗?”
乌浔川清了清嗓子,答:“我心口上的花名为半生,种子一分为二,分种在签订契约的妖和人身上,花开长出便成了契约,我将一直陪在主人身边,保护主人安全。我若违背契约,则永不得生宁。”
林笙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开口:“你说我们签订了半生契,那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前几十年干什么去了?”
乌浔川微叹口气:“主人,是你说家里大人不让你养宠物让我先回妖界修行,等你成年后可以自己搬出去住了再让我来寻你"
时至今日,林笙芳龄二十,下山独居半年。
“你见过我的父母?”
“不曾。”
“你为何同意做我的妖宠?”
“八岁那年你救下了第一次去人界,被人暗算了差点被炖成肉汤的我,你说按照人界的习俗我该以身相许,便让我给你当一辈子的宠物,然后我同意了。”
“你叫什么名字?”
“乌浔川。”
林笙抬手一挥,墙上的黄符被撤了下来,乌浔川在即将跌倒在地前被人一把揽住,拦腰抱到客卧的床上。
将他放下后,林笙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这一身伤怎么弄得?”
这妖身上处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外翻的皮肉处还隐隐可见黑色的焦块,内息时断时续,周身妖力稀薄几近与无,内丹有损,这手笔是冲着要命来的。
三百年前玄门同妖族大战,双方死伤无数,当时的妖王重伤后不知所踪,于是玄门门主同新任妖王签定休战令,人界与妖界自此互不相犯,当他们以天雷劫起誓,任意一方违背约定者将受万雷劫,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自那以后的人妖两界便太平些了,虽仍偶尔有些小打小闹,但大的冲突倒是没有的。
到了林笙这一代玄门中人,鬼是常见的,妖倒是不常打照面,因着之前的誓言,要是出了人命或是妖命,另一方也是要跟着陪葬的,因此大家下手都很有分寸。
“出妖界前与旁的妖打了一架,输了罢了,没有大碍,过几日就会好了。”
这妖看向林笙时总是唇角带笑,眉目藏星,初见时周身的疏离冷漠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林笙都不信……
但这是她眼下接近真相的唯一途径。
宠物也好,敌人也罢,管他是真情实感还是虚与委蛇,她林笙来者不惧。
“给你。” 林笙掏出一张纸符,塞到男人怀里,“这是三清符,对你养伤有用。” 她不养病号,这妖得给她快点好起来。
“谢谢。” 乌浔川接过纸符,眼眸低垂,长睫之下的阴影里藏了丝一闪而过的复杂。
当晚,正是月黑风高群魔乱舞好时候,林笙收好东西,背着个半人高的登山包,走到阳台上,正要飞檐走壁。
身后忽然感受到一股妖气,接着背上重量一轻,林笙转身时包已经到了面前男人的手上。
晚风轻拂,束发的一截红绳晃动,带响了上面系着的银铃,悦耳叮咛中乌浔川低声轻问:“主人要出门吗?方便带上我吗?”
这妖身上仍缠着白色绷带,周身妖力浅弱,一副不堪摧残的模样。
林笙撇了眼他紧抠着登山包背带的手,那双过分白净的手因为用力而有经络凸起,却不显狰狞,有种诡异的好看。
她一言不发拉过那只修长消瘦的手,往那妖的手腕上系了根红绳。
乌浔川也是听话,乖乖由她动作。
红绳淬过她的血,以寄魂术藏了一缕她的魂魄,玄门中人的血魄最能辟邪,有了这个,那些魑魅魍魉也能忌惮着点。
且这绳子里带着她的气息,能掩盖妖气,不至于给她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系完绳子,林笙顺手从病号手里拿回了自己的包,道:“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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