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熟人见面,分外心冷,连多看一眼都是杀意。
且不论两人的心思如何,井边那道影方才一动,所有人睁着眼,忽然就见黑衣袍走出几步。
“付今朝。”洛方抬高了眉目,踩地都是平静顺随了风。
那身势不藏凌厉,用手拢过披物,衣上的磷粉也是一抖一落,闪烁在每道审视之下。
他并未刻意隐瞒,这一熟悉的名字如雷贯耳,使得山岳等人皆是惊动,回想起了来喜客栈的事。
眼前此人,身在子规谷底,早已是李子规的走狗——
一字一句都沾着人血债。
骤然具现的杀意波动,年燕衣半眯着眼,指尖盘绕那一条银铃,绣靴的血燕也怒然张开了喙。
不急,不慌。
迟早得死。
在场的几张嘴无声念着话,转动两只眼,黑珠白目都看向同一人。
只是与年燕衣不同,李青崖与沈莫还并不知克制为何物。他们独记得天师府的追牙,还有恩师一言。
“拜出天师府,必葬天师府。”
不过短短几个字,付出却是活生生的人肉骨,刻尽了背后的贪与恶。
它两股乌浊混杂在人间,又编织了新的恨,如是彼时的每个人背着雨,手中攥刃、目光谋夷。
谁也不曾开口,盘山似的站住脚,任由点滴的水珠落地。
嗒!
扑通!
小雨困成了罗幕,此时无声也催人。
又一道冷冷的风过,水桶随流而下,顺着攀力的支撑从上破开了天光………日虽不明朗,可是对峙的两人却写尽了故事。
稚气的脸忽然脱出笑,两手绕过脖颈,捂住了师弟的眼。
“罔也归一。”
指尖描过师书那一缕光,李青崖垂着目,帘下是漫不经心,声音轻轻说:“开戏了。”
三个字悄然,如尾长的睫毛颤过掌心,不痛不痒。可是迂气时,又像师书的光不灭,清清楚楚写了真。
沈莫还沉默着,目光晃动着,半晌也是轻轻嗯了一声。
“卦空了……”
空空是回头,他或山岳早断了回头路。
不知洛方与武乾坤这一名如何?同盟乘舟,他们自会明晓这件事。
不知洛方与付今朝的盘算如何?只要能保在乎的东西,不该如何。
若问从前的时候,李青崖必然会追问几句。只是困苦磨下钝刀,小孩趴在高背山上,偏要看别人的苦。
正如目光寻见的影下打水人。
这会儿对方已经站起身,面上敛尽了惊色。看似寻常路过一般,又嗅着味,投来一眼意味不明。
“棺材地什么也没有。”应对黑袍的巡视,付今朝不紧不慢,将桶上的绳结解开了。
他虽不多说,但是话也引人多心多疑。何况洛方与其共事之久,足够让两人熟悉彼此的秉性。
大时不为人鸟食,大噪奔走必贪命。
“棺材地该有什么吗?”于是乎,洛方抓住了那点话头,眨着眼走到光底下。
他们站在一高一低处,哪怕衣诀荡开,半出的攻势迎风不动,眉眼或是写了熟悉,却也数着心眼。
付今朝低下眉,没有应话,提着桶里的水一晃。
“执掌者呢,你如何在此?”他沉默不久,偏头听着潺潺声,好似终于留心了影下的几个人。
那打量倒是冷。
谷底一路的动静可谓之大,耳不闻嘴不动,装聋作哑,都还剩这一双眼。它盯得了水,看得见黑衣袍,独独不问闲杂人?
鼓风震起,金蝶张开了羽翅。还未等赵幺奴开口,李青崖已经又笑了。
“拿了好处,你要开路。”稚气的话与小孩一般小,可是同望的眼睛沉甸,认真铺着百炼沧桑。
此时这人间已经窥向了洛方。
金光之下,少年不阅师书,一字不出。却是依言挡住了身后人,扬起黑袍将攻势调动。
他挑着眼,抚手也从黑袍里的冷刀落下掌,争鸣齐喊了天,内炁化成丝缕覆在刃上——这般模样不多见,何况还少了耐心去周旋。
“你又为何在此?”问来的话相似,连带目光一晃冰冷。
它与少年出锋般凌厉,有刃凝化在珠目,低头看人时,那柄挑尖的剑就端起了秋风,悬对着命门不放。
沉默之久,它终于露出了獠牙。
如是扑面的风冷,付今朝垂下眼,打量那片泛着涟漪的水面。光在粼粼,倒影起伏不定,同样照着一双眼在凝视。
“武乾坤。”亘山的眉毛拉扯着眼,他想挽一声笑,反而漏出了深深藏的怨。
更可惜是,对面的少年一动不动。
那把刀是无情的。
“武乾坤……”付今朝吁出气缕,笑容淡在呼息之间,说得也是慢极了。
他的目光不错对,两眼睁得圆怒,不再压抑那些怨,亦或是回忆的曾经。
“你不该回来、不该回来——”
呼息又烫又急,捲着字,交错的齿牙一碾一轻。仿佛在嚼一具腐烂的尸身,连骨头都要剔干净。
“怎么敢……你害了所有人,为什么还有脸回来?”
这声念话也非寻常,似叹也是恨,驱着青年从沉默转过了头。那把矛头离开山岳,来到黑衣白面具。
熟悉的扮相,不熟悉的眼神。
血色的入庭者攀上枝头,羽锋露全了凶光,伴影是金中之乘……这张封白面具埋下了沉眠的蝴蝶。
付今朝眨了眼,拽动掌心,一滴血从指尖绽得粉碎,渲着土地里的枯败花。
他想人是如此脆弱,畜牲不知人苦,而少年无畏,少年也无知——不知这一刀刃人、这场恨延生了多少年多少夜!
可是眼见的黑袍一滴血不沾。
付今朝摸过伤处,忽然笑起来:“我当牛做马,执掌者不认……自然要再找一个好东家。”
自贬的话脱口而出,青年未有半分不自在,赶着水桶又提起,好似说来都是旁人的事。
“无外乎遗生、白乞食,丧门犬罢了。”他走一步停一步,盛在里头的水微漾。看似晃晃悠悠,又洒不出半点。
“怎么,你也无家可归?”
迫近的何止是人,字句落下影,水里倒着那双眼也露了真意——
铮!
讲来是家字,听来风却狠戾不做人。
抵对的寒刃从天悬卸下杀,洛方目光微动,一手抽出了犹豫的长刃。而遇无剑之后,付今朝也是大笑起来。
“我从很早之前就想问了……”他歪了歪头,一缕额发垂下影,飘飘照在深色的眼里。
“武乾坤已死,你究竟是谁?”
出鞘的剑不动,透着薄刃悬在两人之间。晃光时,如同探究的目光一般冷,“你把那蠢货弄哪儿去了?”
189.
既死之人,又何来去处?
何况还不是走尸。
不止年燕衣这般疑惑,师书的金光收束,同时凝回了两双眼……他们都从沉默醒神,也察觉到异样之处。
“那东西是什么?”随着心思乱翩,李青崖的眼光一冷,好似所想的惊疑不定。
武乾坤已经失了人魂!
既然前者死了,从前上山的又是谁?
那个嚣张跋扈、以一卷密文就改变了山岳门的罪因,竟是他人催化的一具身骨?
于此一切的祸端,小孩深记在心,如今受尽悲秋,实在难以轻放下。他只知道往忆如影子罩着乾坤之人,倒出对方的死气眼,逐渐从光下凝成了黑衣袍。
那些答案还是在同一人身上。
可是——
有问必答,洛方不会。
抢在那些窥目看来之前,少年的剑最先鸣出声。长刃早已在锋头,一旦铮铮亮堂声落地,悬着的臂腕也挥了下去。
叮噹!
击在铁戈的阻声刺耳,切刃之快,或也藏着微小的心思,它半眼不抬,随着其主张狂。
狂在明面灭口,肆意于夺人命……洛方已经不藏心中的忌惮。
只轰然一声闹响了,水桶被踢开半里地。黑袍衣劫走了洒水,走来是快,杀刃就此露出眼。
“死人不该话多。”
“大人说的不错……你是把好刀!”耳发从肩头断开,付今朝的面色不变,不复之初怯不敢言,而是莫名一笑。
不远就是迫刃,他张抬了目光,好似一双细长的蛇眸子,盘砌如山都算尽了狠毒。
“你、是把好刀!”
铮——
如应这句挑衅,洛方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的剑抽丝一般驳力,当即震出促鸣。
见此兽器更为狂怒,付今朝的前身一歪,神色浮起忿忿,却不得喊住人:“且慢!我不知你们是谁……但是。”
“但是还想出南舟,不妨听你一说?”
劫杀来自洛方,漫笑又从他人的口中脱出:“装来仇怨,又谈交易……你配吗?”
但见几个字落,黑袍荡起了风,那柄剑也迫在眉台。而付今朝一眼不眨,清清楚楚,此中的封鞘归于另一位外者。
李青崖。
此人不同之前的沉默,一口一字,直截了当,倒能扎穿所有的伪面。
“南崖已灭,执掌者赶在路上……你我早晚都得出去。”如今虽是短了手脚,小孩端着眉眼,倒是长了千万个胆子。
打量的目光甚至不再隐藏意图——假使付今朝要利,他们都须得尝一杯羹。
谁人不是贪,贪还得光明正大。
大得荒唐!
“想如虎上山,有时我是佩服你们。”付今朝的眼光微动,淬着冷意,逼不得一张口又是好声好言。
“与李姓人结仇结怨……都不知能剩几条命。”
负气狠了,青年挟下的尾字之慢,沉沉而重,却压不住稚气的笑。
“你怕吗?”并未回应谁人,李青崖拍着师弟的背骨,看见他抬高了头,独有师书的眼绽放金光。
“怕。”
“怕他们死不得。”
独出一字抬起了所有目光,更莫说第二言的恨。那些笃定掺在每一字,分明若似寻常,付今朝的神色却是一狠。
可惜他所见之人的心无惧,小孩兀自点头一笑,又问旁者:“你怕吗?”
“富贵险中求。”
面具隔下轻轻五个字,洛方转回一双笑眼,同来还有手中的剑。
寒芒坠下,从银铃的催促之中,又重新呈起了一步步紧逼的审视,“依你所见,我们都是亡徒人……要死还是要活?”
“筹码不够?”
意味不明之间,付今朝哼笑一声,佩剑收在腰间,重新拎起了满当的水桶。
即便淌流之久,还停不下涟漪,他也只是看去一眼散漫,“真贪心……不过比起装傻子,你们有诚就好。”
“诚?”
衔口的笑还未留痕,洛方倚着影子,把旋了手中的柄剑,神色嚣张似是两人的交锋之初。
“你又是真的了?”坦荡的质疑,一丝一毫都不藏。
付今朝拧起眉,目光扫视了白面具。那双眼藏了记忆,直到摹下蝴蝶之势,声音忽而也平静下来。
“我不是吗?”
“你是吗。”
远远的相视都隔了雾,铮然一声,两人同时掠起了长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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