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阴风

193.

事不过三。

子规谷的鸟儿飞了来回,再次登门时,天雨方才扰去一夜。

彼时的天仍然灰暗,上坡瞧不见云尖,杨泽野也看不清信使。他只记得一阵脚步声轻,随风窸窣之后,又嗅到了一股腐味儿爬过指尖。

垂下的眼睫颤动,才是那只手握成拳,抓住了被死人传来的信。

“以南舟大葬南崖,即日起……天下为李姓人的局,逢者皆是棋子。”随着轻声读字,灯下的影子好似死尸一般趴上肩背。

杨泽野支着身,仿佛不知倦,却也像是一时不察,颤落了怀里的那捆书。

它本就承载太重,扑落尘地一下散开,如同他带回时的兵荒马乱——恍惚间,记忆有人将其抵入怀中,又在上面写了多少字。

直到风吹过篇张,露出了不为人发现的隐蔽之处,它本不该被人看到的。

“若为奴者,与我罪不休。若为斐者,困我生入匣。”

“三师兄,逃吧。”

“是时候……该上路了。”

呢喃的话相撞一散,随风冷冷扑在他脸上。

少年捧着灯,像是才恍然回过神,脚下已经踏过一片疮痍之地,任由光照晃散了影子、张牙舞爪露着恶。

恶生得不逢时,人也走得不堂正。

等到火烛剩了半截底,再抬过头时,杨泽野看见入目的一枝花也正低头——那片长蕊猩红,微微展动时,还有一滴水珠从高处顺下。

啪嗒!

鸟儿收着翅膀躲开,而他不慌不忙,放任它无声靠在靴边,仿佛是垂怜台阶上的迷路骨。

它们悄悄地,偏偏也是血红铺了一路。

“祸害长不死……不该死的都死了。”少年人的一步迟缓,终是不被怜悯绊身,踏入了眼前的这座云雀楼台。

此地早已归于死寂,四处却又高悬了红灯笼,挂着银铃一上一下,好似还有生灵轻唤着。

逃!

逃啊!

催声忽远忽近,杨泽野却一路不偏不避。非要踩过水洼、搅乱那些无辜,引得波澜四起。

然而等到一双鞋湿透了,周围也已经寂然无声……像江湖生得多少风雨,却因楼台狭避、如同有人撑着伞幕挡去了觊觎。

足够叫世人都忘却——

生能忘记,死亡当真能坦然吗?

面具后的狠戾一瞬蛰伏,杨泽野收握着伞,直视了半途的动静。

几步尽头之后,缀声的垂帘从素舆垂下,丝毫没有遮藏里头的人——李衫鹤竟是亲自来迎!

尽管心中的惊骇足够敲出三千回震,杨泽野依旧沉默,从走廊落下一串湿鞋印。

“差事难上山,大人的请茶在何处?”少年人说来不客气,眉眼平视时,还似肩头的子规鸟。

它并未收起双翅,尖喙微张,两只眼正向四处搜罗,半点不放防备。

倒与从前的水镜所见一般。

“身入棺者不怕死……”李衫鹤轻轻敲指,向后懒靠着素與,旁边兜转的蝴蝶一瞬落地成人。

她们照旧蒙了眼,只举着手中的托盘,将半斗大的玉盅呈现给来客。

“请吃茶。”

短短三个字,扑面的冷气盖过了氤氲之色,更传来一股经年的腐朽味儿。

杨泽野站着一动不动,转过眼珠,托盘的东西随同目光一并览在眼底。随后倾身,规矩托起了盛茶的盅。

它的触感泛凉,不似寻常的瓷器微润,倒是摩挲在骨头一样硌手。

如此邪乎,装的什么茶?

杨泽野低下头,从白盅掀开一层热气,混水之后,吹拂着水中浮动的片瓣,连同僵死的虫尸都荡起了羽翅。

豆大的黑眸转过,存着水迹,也印下瞩目的人影。

不见任何胆怯,更没有半分诧异,杨泽野只是捻过了半片茶瓣,随后看向托盘剩下的东西。

“罗春花……”

“强行以死回生,执掌者果然好手段!”人坐着一动不动,肩上的鸟儿却张开口,两边翅扇风,倏然叼食了那只蝶虫。

它吃得极快,连同下一瞬跌落肩头都是无声无息。

随后而至的,还有李衫鹤的目光。

“南舟的事,我已经知晓……那只鸟还留一口气吗?”说不清是哪边的雀儿,帘后的人枕了头,不紧不慢摩挲着明镜。

那面折光下,只留存了帘幕一点虚影,丝毫没有照应到死侍或少年的身踪。

杨泽野的眼神一沉,看似随意抱起了子规鸟,却是小心攥住字句:“大人诚意至此,执掌者何必试探?”

问来的话似是而非,他回答也是及非所问。仿佛不曾留意子规谷的探鸟,也不知晓头上的主子是否抱恙,更不问眼前的安危。

可是明眼人都知晓了,李子规有难处,才会叫来一个活人去送信。

“你也是聪明,又不算聪明。”李衫鹤一时笑出声。

系下的银铃脆生生还在响,她少有这般愉快。虽不是真放下戒备,但也端正了作势,仔细打量着登门的少年人。

“天下为恶,玉腰奴要救人,它是蠢。”素與上的疏影一顿,手中掐着诀,摆动那面烁光的镜子。

“李子规为家,你或他皆要救人,也是蠢。”

李衫鹤念得慢,字句都无关于她,甚至轻飘飘,比窗外的归风还要不堪。

可是手里的明镜却一点点悬空,随着飞兽入瓮,流光映火,明灭之下藏着李姓人的不甘,读来的每一字都充斥了谴责。

“仙如何,人如何……还不是葬在一炬火里烧得干净。”她道来平静,连同丝缕的痛苦都消磨在铃声下。

莫由来的,杨泽野抬起头,还是朝上看了一眼。

明亮的火光一派通天,镜中蝴蝶好似受困、却又展着翅膀高飞,一只围蔟一只,带着那些光从低贱之地慢慢上云峦。

它们照着这片死寂,燃烧了身骨,换不来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间。

“霸山已久……如何想起我了。”并非真正的太阳,那面镜子最终落了下来,李衫鹤的一字一句也平静落下,如同寻常的友人问候重逢。

“你自来逞强,怎会舍下脸来求?是了,既不为成全我,又不是讨债,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在问人,却也拿捏了所有的真相。

杨泽野慢慢听着,低头看子规鸟,它的羽翅微动,似乎早就醒了。彼时却合着眼,似乎反复斟酌在心。

而执掌者并不在意他们的沉默,由着随侍扶身,轻语之后,无声咽下咳出的血。

“主神亲自发了通杀,你这些时日的反叛无人不知。”

“擅自动用他人的道具,更改规则,篡夺位面的监视……你被反噬到什么地步了?”

她兀自说了多少,不问相谋之后,也不顾净心镜一瞬的光会带来什么后果。短暂褪去了异世人的诡谲,衣袖擦去了血迹,问出人者的话。

“不疼吗,李子规?”

不疼吗?

抽筋碾转的痛,怎会不疼?

那只鸟儿退缩在衣袍下,呼吸贴着风一颤一呼。即便真魂不在此处,无形的惩戒下,骨头也是咔嚓发响。

赶在它吊着口气,随侍适时举动了托盘,杨泽野猛然看向了其中一物。

满天都是讣报,三回都约在灯下子时,他来得巧也是不巧,脑子里只记得一朵凋零的白花。

“以死回生——”

抬着的手接过了剪子,从容不迫,也是狠戾扎下了锋尖。

并合的咬刃如一柄剑,流转下泛着冷,照在杨泽野的眼里。其中还散落了破碎的白色,一与帘后递来的手。

那只腕骨透白,纤细之下,藏蓄的暗力托着一本旧书。

“有人让你来求我的茶,也有人拜我转交你一物。”无需她多言,杨泽野一眼认出了物主,那还是个逃字。

端正的形势如人,一笔一划写得慢,却拨着疑虑丛生,搅乱了同门的信任,又将迷局破开一道小口。

微乎其微,让人隔着细缝不甘,又饮鸩止渴一般求索。

譬如这场交易付了什么?

身在山岳门,赵幺奴为何认得执掌者?

杨泽野低下目光,似是看穿在帘后,却也摩挲着那个字。直到起身时,都不曾问出疑虑。

他心中清楚,已经给不出更多的筹码了。

“多谢。”

两个字暂落了退棋,叮铃声后,那道注视终于不见。

待到别离的时候,杨泽野踩着沉步,照旧不如风轻盈,却松散了一些忧虑。

子规鸟已经回到原体,他摸过不算新的书册,念此人间之大,忽然回头看向了还在原地的人。

“执掌者,爱是如何?”那句自语太小声,落在衣袖后,偏偏长影不再回顾,叫人留在身后不见。

因为答案已在他们心里。

大爱为天下各一,散落在尘土,集于人者善。师门同亲,挚诚至友,山海之间生死命定。

而异世之人也曾是人,即便有一日算计,也有一日人之常情。

李衫鹤又怎会不知道呢?

“爱是不可磨灭的。”少见的,她听到一声叹息,裙摆的白花落了满地。

愁到尽头,什么也留不得。

李衫鹤低着头,身边站着的死侍似有所感,拉开了重重垂帘。系在素舆上的铃铛一响,将迟疑都震去,耳边只重复有一句话。

“小安娜。”

那是失去的名字。

她在心里数下日子,睁开了透着碧绿的眼眸。如此滴翠不同常人,是血统留给她的最后遗物。

不同的人间光景,可是白花飞起时,依旧为时代相迭,也为整个王族贵室而哀悼。

除了离去的父母,她再没有从谁的口中听到自己的真名——

不,或许还有一人。

“是你、是你……”那一抔碧水散去,李衫鹤闭着眼,长久留在风的呼盼里。

银铃绊着绳子作响,怀里的明器却毫无动静。直到指尖摸上镜面,遥远的唤声逐渐在耳边,叫醒了她。

“李厄枝。”

李衫鹤缓缓回了头,目光坚定一落,看着悬放在半空的蜡烛忽明忽灭。

最后,昨日问从唤声中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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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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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江湖不可说
连载中知春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