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嗤。”
张扬的笑兜不住声,散散溢出面具之后,又裹如利器一狠扎进了手腕,催着腥意到耳边。
“既不是你,谁又能是。”浓稠的血滴滴答答,洛方牵起一个笑容,看着金蝶趴在骨头上,利齿晃过冷冷的光。
光下有一双眼在谋,有两个人坐茶,有三道影子守着沉默。
只听见烛火一下噼啪跳响,金缕衣动了,从暗处越走越近,直到坐在茶前。那一缕又一缕热气散开,后有金乌的探视。
“六师兄想如何救我?”
指尖擦过桌,少年写下了疑惑。分明陷在无知里,赵幺奴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讽意。
洛方是活着的,却也是清醒的。
“上回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赵幺奴接过杯盏,彻夜的茶水到底凉透了,才触着指尖一点,便顺从话音凉到了骨子里。
“不入因果,那便吃了因果。”
那些字写来轻盈,话却是斩钉截铁,如同每一笔斩开凌厉。
洛方沉默一瞬,好似被刺痛了目光,朝内偏过头,抬眼的笑似真似假,“万物皆是因果……六师兄此言,我不在因果之中?”
“剖心不为人,凡骨不为仙,慈悲不为兽,那你是什么?”一字一句都是如实交代,竟然比剑还要利!
无意裹挟的恶变得沉甸甸,这回刺得黑衣袍浑身一震,泄露少些杀意。
可是赵幺奴不为所动,放由对桌的人打量。袖手摸过了脸上那片蝶,神色莫测,似乎从茶味回忆着什么。
“不止如此,山岳门——”
“说得这般仔细,六师兄知晓我了?”
强硬抹去了不详之言,洛方还未举动,停歇的金蝶却是一震,翩翩从手腕飞回了黑衣袍的肩头。
风里还挟着血味,亦是金乌睁明的眸珠,还有渐红的蝶羽。
余下两人对看了一眼。
“这么护短……看来金乌与你投缘。”分明毫不沾身,赵幺奴却低下眼,抖动自己的衣裳。
莫名的行为可谓突然,洛方不问,只看着一身的金银透了光,片刻才见到闪烁的粉末落地。
而始作俑者并不心虚,双翅扇着轻风,两眼不眨,随后一味贴在脸颊旁边。
洛方拂过赤红色,感受暗涌下的觊觎。面具后并不声张,反而继续问:“六师兄想说什么?”
“我知玉腰奴,我知春秋……我知北下东方。”
他人不躲不藏,赵幺奴却是错开了话头。只望两只眼含笑,意味不明看了眼前者的手腕。
那处伤早已愈合,连划痕都不见踪影。
仿佛此一人不存于世。
“六师兄这是什么玩笑话……”寸字写得快极了,口齿早已无声,却是反复碾着东方二字。
洛方一眼如尺,量过金乌,衡对了金缕衣,目光仿佛面具一般无情。
“我既不是洛方,难不成还有别的名儿?”
他料想一切隐秘都得藏好,为是独断,也为每人的后生路。却难料这位六师兄,坦坦荡荡,如风如息。
“春秋铸剑,春秋也为名。”那缕影子轻轻掠过,赵幺奴已经探出了身,只手摸着面具上的双蝶。
“———”
“哦?是吗……”再次遭逢了打断,一剑挑起寒峭,敛着锋芒不伤人,但是也逼退了他人所想。
“我也知我者。”
好似被杀意威慑,赵幺奴回到暗处,平静看着剑,也凝望它的主人。
“行事随心,大大方方,一句不藏。”洛方摊开手,两步跨过了切落的阴影,那张面具从掌下一避而退。
只差咫尺,又好似千万山别壑,坠成沉沉一字一句。
“倒是你呀,六师兄……”
“我?”意外被点道名字,赵幺奴歪着头,神色带了几分无辜,两眼却不移开分毫。
他看着飞兽大张羽翅的红,獠牙之下,少年散漫挥过仙剑。两道影子时远时近,像与它彼此牵制。
“你认得斐书。”洛方轻轻笑了。
长短一夜的暗涌叵测,赵幺奴才知这人不吃软硬。此时难见这般的态度,只得谨慎收下话。
他道:“走尸客,江湖无人不识。”
不偏不倚的回答,却不想洛方又是一笑,比之前还要确真。
“你认的是斐书。”相仿的两句脱口而出,赵幺奴眯着眼,看黑衣袍荡回了桌边,少年还在迤然写茶。
“无人不识走尸客,斐书却是局中之人。”
李姓人不做人者,强以千万盏命灯做引,阴阳敞开路,局中早不剩什么好东西……亦如斐书藏着罪。
“它见遍了天下,我们都是罪人。”洛方说着话,从衣袍下举出一本通红的书。
赵幺奴一时愣住了。
他抬过头,看金乌飞在明火月下,耳边淌着雨流,封白的面具正在变化。
“你呢,你如今又是谁?”虽然被遮住了脸,面具后的双眼却透亮,弯着笑,也将那一丝一毫的冷意从中剥离。
“山岳门的六师兄,还是春秋门的春秋仙。”
192.
问来的话平静,半分都没有落实在心中。仿佛两人都知晓,彼此是谁并不重要。
李厄枝为己而生,赵幺奴也是为已而生,洛方更为自己一命。
于他们而言,名字不过外物,出身不过从前。如今重要的是破开这一暗瓮,尽早回到人间——
受困在子规谷,四处的棺材可谓是明说一条死路。
“这是一场骗局,必要斩断了因果。”
金贵的少年坐稳了身,无意追究那些挑衅,却有意抖出一些消息,“贪心会反噬所有野心……他们陷在因果里,也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仙人带来变数为因,让李姓人抓住了机会成果。而玉腰奴承载了罪,牢牢牵系着两边的因果。
即便它意外生出命路,照样挣不开、逃不脱。
这便是洛方最恨之事!
“因果……”他闭了闭眼,舌尖抵着齿牙,冲缓每一缕呼息,袖下将骨头握得发响。
直到剑心消磨一丝一缕的心绪,澎湃的杀意被吞没,黑衣袍抬高了面具,须臾在打量下归为平静。
半生都在计谋中,洛方向来分得清楚,谁重谁轻,又如何将头利占过来。
于是他绕开了话,“因果必须吃?”
“因果为你而起,却也非是你一人。”敞开明窗,赵幺奴的一笔可谓快,指尖勾水,书写着真相。
“正如李姓为强权,也是束缚之物……”
“束缚?”短短二字说尽了疑惑,洛方半倚着墙,掌中的茶水倾洒了一地,又由金光收束干净。
那团明灭的光一点一星,如金乌放纵,任由少年去试探它的能力。
而赵幺奴也是一笑,托高了手臂,脸上蚀骨的贪兽终于从此飞离,笼罩了两人之间的方寸地。
金光普照下,洛方收紧了目光,听见他说:“人尚且无完人……凡身堪比仙人之势,自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代价可大可小,洛方早有体会。
他压着心口,从平静里抬起头,意味深长看了眼飞兽,“你放弃了什么?”
咋一听如是挑衅,金贵客神色自若,手中已经放下茶。却也在探究下,指尖点过了自己的眼。
无声无息的对望,洛方怔然一瞬,似乎想到什么,罕见没有追问。
“她们呢?”
“李月蝉付出了所爱。”不再借水迹说事,赵幺奴的声音轻小,却足够旁人听得一字不差。
连带盘缠的蛇都立起了身,聚神寻着仇家,嘶鸣似怨似怒。
“老四的家中平和,手亲不曾相争,有幸承继了传脉的功法,所嫁还是年少思慕……半生都为一句天成。”
天成又如何这般?
洛方想起了雪地的红衣,她行事乖戾,裹着刺不挨任何一人。到死也是她,将交托的掌腕相扣,传来属于人的温热。
他想,天可真是不公平。
“天不成,天无情。”赵幺奴也是认同,将茶水倾倒一地,神色不似之前的散漫。
“她不为主神动摇,却耐不住最爱成了把柄,遭她一口一口吃下肚。”
一字一句染着血。
而天道轻视凡人,又何况是一团虚妄的光。
它不讲信义,更不为人世动容,反拿着七情六欲当拴狗的链子。
主神的手段层出无穷,总会威逼利诱那些心思,从本我了无自我、从仇怨变作甘愿,直到他们闯过一个又一个时空——
直到迷失了最初。
“所有人都忘了故乡,李奉山却放不下恨。”赵幺奴叹口气,语气说不上赞许,而是戒备在眼,反复摩挲着最后一袋锦囊。
洛方看去一眼,发现这东西无比熟悉,霭霭暮色像极了李奉山的眼。
“前辈……”
“他算到了今日的困局,也留有解决之计。”似乎洞悉了旁人所想,赵幺奴没有否定,将锦囊放在两人之间。
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斟酌在一呼一息。
“你不信他。”洛方从容说出事实。
“我最是信他,可是仇恨并非他。”被私心干涉的人,都会被轻易引燃,决策也将成为另一把刺刀。
赵幺奴垂着眼,白骨挡去了为人的那半边脸,轻轻说:“我不愿前功尽弃。”
“可是你放了两次锦囊。”指尖一敲一打,洛方表明了自己的疑惑,同时也看着金乌一动,掠过了锦囊。
或许有所忌惮,它摆动了长尾,头一回没有轻举妄动。
洛方目光微沉,心中的某个猜想落定,巧的是赵幺奴也回头一笑,“事不过三……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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