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洛方不善说谎，却爱极了逗弄旁人。
如今来客都为天霸一刀的传言，且不论少年如何表现，单是眼前之人必然也有图谋。
从他话里的四字匆匆落地后，对方神色微变，却又不似周围的贪色。
总归是来者不善。
“当真？”
袄粉的裙摆忽然一顿，顺从绣靴翩动，一步一步回到了跟前。
待一股淡香萦绕鼻间，洛方才发觉走近的人身姿高挺，竟是胜了半寸发冠。
他的眉目还是带恨，此刻卸下伪面，莫名生出了丝缕杀意。
那双眸珠覆霜，连同折落的光影也是独照一人。
洛方不由得挑起眉，迎对那一眼似仇非仇，含糊应了一声。
“唔。”
“这是何意？”许是见到洛方不愿回答，那人深目浮起一层疑虑，冷声再次催促。
“是与不是，仔细说。”
斑驳的暗色一瞬掠起涟漪，荡开无数碎光，如同手中离封的剑刃。
倒是绕过了先前的话头。
洛方悄然松了口气，两肩轻展，颔首故作一笑。
“有何重要呢？是与不是，无妨你我的一场交易——”
耳畔的风向顺起，他话语一停，拂袖退开了逼面的锋芒。
银剑引辉，拨转几缕红穗，也映见了附近的人群有变。
“何必较真，这位兄弟。”
洛方眉眼一沉，袖里的指尖微动。待心思三番周顾，到底还是将其一并藏于袖袍之间。
不过须臾，高座逢来谁的打量，瞧见两人都是一派和谐。
可惜平春流水只在一瞬。
对方并不罢休，更是无畏周遭的纷乱。
“哦？既是交易，你又何必藏头露尾。”
他提腕调动手剑，临时穿过深衣束缚，那寸银弦已是紧迫在洛方腰侧。
“不妨一说，你如何认得山岳门。”来回之间，冷言又轻了几分，也将避开的话头重新捡了回来。
洛方听得眼皮一跳，看着那人双目幽邃，其中寒光近乎绽破所有的暗流。
而他得知的来历确是不明。
山岳居在西周小地，本身也是小门小派。直到大乱来临之前，江湖并未流传若广。
那天战烟越过荒野的尸首，滔火冲上层层山峦，杀谋再无可止。
天下人才真正知道，有这么一处人杰地灵，名为山岳门。
4.
正如乱世出英雄，下山独出的几位少年郎也是如此。
他们素来无奇，背对初日朝晖的时候，连败刃也是英勇。
但见从马奔浪而来，领首之人一派坦然。仿佛号角连声响彻天地，高岚凭白一箭杀血，以命直取所有的阴谋诡计。
人杰地灵，见此如寄望，全江湖再也寻不到第二处。
偏偏重来一世，洛方寻见了，初遇的第一眼却是诧异。
只因如今是非颠倒，所见之人或是沿途传言，皆与四个字相差甚远。
“尔等勾结塞外，岂可同心！简直是弃仁舍义！”原本的正义之师，逢人只有骂言相称。
源头是为一封来信。
上面所记不详，唯见纸张镶边几处鎏金，底纹勾丝长延，形似一只曼舞的玉腰奴。
而塞外之人，行事最善留下此物。
他们在圣坛信奉这些虫兽，也将毒物栽种其中，杀人于无形。
于此，江湖还曾流传过一句歌谣。
唱是塞外美人如花，心有毒，走处埋骨愁，正道不与同。
洛方的记忆虽远，仍是记得当时风雨正盛，一位信使从遥地而来，称言为了血煞教最后一条命令。
传信中原。
他未明说谁人，也不指名何处，只是调走了唯几的死侍。
后来一场大雨停歇了歌谣，纸信却来到西周，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江湖人人皆知，山岳门乃是游走善恶之间的毒瘤。
他们被所谓的正道喊打喊杀，再也不记得原来的仁义为人。
掌门不忍看着山岳变得乌烟瘴气，努力想要寻求清白，却难于百口莫辩英雄刀。
再被武林盟推拒多次之后，他心灰意冷，带着全门藏进了远地幽谷。
本以为是绝境之举，谁料时运又不转，上山就遇到了林里的魔头。
吕布谷。
比起塞外的蛊者，此人更是杀孽沉海。
传言不知师从何处，只说其性情莫辨，连同相貌也不知凡样，最喜欢游走善恶之间。
对方也确是如此。
不过陡然照面一瞬，他便擒住了其中弟子，以此要挟山岳门为之借名。
而掌门身法不敌，只能弃兵照做，举令全门归顺于此人。
从那之后，山岳门就有了一位小师妹，名声也在江湖更恶臭了。
虽然不再被谁人追撵，外者却也望而止步。
连原来的弟子都惧怕魔头，相告辞行，以至于门派上下不过数十者。
如今唯剩的几根独苗苗，还在吕布谷对桌边，辛勤的埋头吃饭。
“唔....这个饼子好香，师父似乎还未吃过，不妨都顺走！”
眼见菜盘不留一滴油，左大楚抹了抹嘴边，一手又从桌下兜起黑包袱。
里面并非空无一物，早从开宴起，已经叠装了不少糕点。
比起周围一众斯文，他毫无收敛。正如身法排在门派第四位，不上不下，心中向来都是吃食享乐。
此时目光瞟过一众喧哗，也是急于刮走盘上的佳肴。
而一行的少年并未觉得不妥。
平日门派从简，他们见惯了清汤，如今一口菜都有肉香。
为了避开门派的晚食，几人甚至挽起袖，跟着一起清扫桌面。
连一直苦修的杨照荷也是赞同。
不比师弟出身名门，他自寒窟处世。如今虽是列入前三，吃苦却胜常人，连肩上担任也是重之又重。
此时一手帮忙拉敞了包袱，还不忘侧头问李志。
“大师兄，那魔......小师妹能行吗，天霸一刀可不能被随意流传外界。”
他眼光轻微一晃，目光跳过几重身影，直接落向洛方。
“况且，师父说的天命——”
“三师弟，慎言。”玄衣从身前翩然而过，李志暗含诫告的声音传在耳边，又轻轻裹覆于喧嚷之中。
原本对峙的两人转过头，也在此时看了过来。
杨照荷手腕一顿，垂眼应了一声，自然将目光放回左大楚身上。
“多谢师兄提点。”
“无妨，左右该是被发现了。”李志随意一笑，曲着指节敲响桌边。
然后看到吕布谷收回剑鞘，无声朝他们说了几字。
“立刻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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