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死生之间,命数最大。
不论他人如何赴命踩线,吕布谷只是听戏,寥寥二字却拿捏了全数。
好似仙或人,到底还有一线之隔。
洛方在心里自嘲,半身靠着暗壁,斜目见到四方景从天明色,随后转策了一片流云。
日层的重山嶙峋,其形诡之莫测,犹是李衫鹤的心思忽变。
“今日一事也罢……我与奉山相识已久,故人恩难消,你等自去山岳拜别。”
相隔几回的试探落空,此人不再固执于纠葛。反是倚身素舆,将目光折入了万阙楼间。
那只袖手拂过铜镜,临来一束浮光跃金,引着万千丝缕,疾疾束缚在每一人手腕上。
而后她牵住话,轻慢传来一声笑言:“至于时候……只管在尸毒发作之前,生死不论。”
余下四字念得轻盈,散入风里了无踪影,留存一颗恶种跋扈在心。
它来自明楼的法器,无害于体质异者,亦或是仙人。
仙人。
洛方听着风声逐渐急促,压下了心扉的猜忌,不再探看旁边的一身袄粉。
快要上山了。
马车的轱声轮轴,沿着山岳一边堤岸迂回而过。路途虽是悄然无声,投来的打量却未清减。
他人或是藏敌,也或是衡量。
恍若一把虚尺横在颈肩,经由世俗的鞭策,左右不见一丝善意。
洛方稍抬起眼,只与对面的少年相望。
对方原是神游不定,见得旁人的注视,眉首攒动,乌珠晃然才渡上一层光影。
“洛、师弟见我做甚?”
他收紧指尖,袖摆随身偏动,很快抚平了面上的愁色,正首迎在目光之下。
“还未到山门口,此前不急……不妨一想之后的事。”不同之前的暗防,话里多少拥簇了袒护之意。
因为都是同条烂船的蚂蚱。
洛方余光见着一旁的玄衣曳转,心下了然,讲来的话也明朗不少。
“关于莫欢,我有一事想不通。”
他少见行事直白,省去了少年眼里的一瞬怀疑。
但对方也不愿多说,“莫空欢还是天师府的弟子。”
提来的声调落得稍轻,洛方却感觉逐字沉响。像极了空欢一晌莫寻处,又从天师府迸发出恨怨。
而曾经的明文清,也散在了明越年三个字里头。
洛方叹口气,袖下翻腕探出一条赤蛇。半字还未脱出口,就听见靠边的左秋楚惊呼了一声。
“赤条条!”
仿佛受到胁迫一般,少年人双目瞪圆,咋然弹起未愈的半身。
他原是想着躲藏,如今的马车却堆挤了好几人。本就罅隙无空,又怎能大显身手、教谁得偿所愿。
于是在巨响之下,左秋楚与车舆结实撞了两头,疼得龇牙咧嘴。
“四师兄胆子真大。”
路昭君的蝶翅一线跃动,像是嘲笑,又懒懒搭在笔尖。
他恢复还算尽早,斑斓光下,破损的金纹已然愈合。只是虽有人言,却始终收束着为人的躯体。
好似借了一身异样遮盖所藏之事。
吕布谷掩下心思,托掌挑着斩笔,在李青崖抬眼的瞬息,从容将物什递到了跟前。
“你——”
“赤条条?”少年的举动匪夷所思,可是随意一句话的疑惑更让众人沉默。
洛方忍了忍,终是偏头瞧了过去。
未拦的帘幕散落身旁,吕布谷照旧坐在光下,直身拖着一裙袄粉,回眼流盼都是隐晦。
不同明楼的盛凌,此人渡在俗世,又将锋芒拢在了轻纱之后。
就如他为大道修者,原坐云层巅峰,闲少听到这类话。
何况还是左秋楚本人所称。
“它名阿囡,乃是北塞的赤中霸王。”洛方眨过眼里的奇异,回忆讲到家乡,语态也逐渐微妙了。
“毒物从不单出,阿囡的伴生还有两只蛊虫。只是母蛊机敏,与子蛊息息相连……”
他讲到此处一顿,果然见到明越年面色微变。
众人皆是想起了荒古镇一夜。
“你提早种下了蛊虫,原来如此……难怪他会听命与我。”少年低下头,眼里的疑虑一瞬覆没,似乎有所察觉之后的话。
“莫空欢如何了?”
洛方寻见众人的神色,掐指算着筹量,又无声叹了口气。
“就在方才一会儿,那只子蛊变得虚弱了。”简言从意,其寄主遇到了危险。
66.
自古祸水非一日空流。
李衫鹤通晓命理,仔细知晓门中每一人,其中连同了莫空欢背后的势力。
她不记这出背叛,必然是谋盘又阔走了几步棋。好似此人野心沉重,非得潮汐漫过五洲,不肯罢休。
“莫空欢的秉性难改,而我与他从前亲同手足……此举是为敲打。”
明越年低下头,半掌拂过赤蛇的三寸之处,从其中取得一枚茧种。
入手的冰凉沁骨,银雪丝飘絮,又从上重覆缠绕,只留下指腹的微弱脉动。
起伏都是轻浅,时刻在说子蛊身处及危。
“故人也罢,执掌者生得疑心……走尸客与她相近,最后也讨不到好。”
少年抬起一双眼,临窗的光折照深处,荡着一点清涟。
而波澜之后,那处裒地泛出泥泞。直到混沌散尽,余尾收伏了水萍,也映入洛方眼里的平淡。
他挽过赤蛇,只是说:“阿书自有分寸。”
“你——”
横来的声里缚冷,明越年听得怔愣。方才半字出口,就被后来的左秋楚匆匆接过了话。
“你二人至交如此,怎不劝她离开那个鬼地方?”对方心直口快,所想也写照在脸上。
随着车舆而动,采光一瞬偏离,仍是见得其中的不甘。
那道目光似真非真,只抔露一丝一毫的悔。与人透着深衣,又眺望在不知处。
洛方稍微低了头,轻轻问道:“那二师兄逃了吗?”
他无意争一句驳言,实字却是诛心。
逃而非离,显尽了狼狈或不堪。仿佛一场浩劫荡在耳边,深怀刻在骨里。
左秋楚闭了闭眼,掩面陷入了沉寂。
而明越年也是无言,袖里的指尖一动,随目光垂落掌心。
那只虫蛊原是难动,只过几眼之间,又在急躁里张动薄翼,自主回到了赤蛇身上。
它得人慈悲,终究挺过了一劫。
可是慈悲自何处?
众人临坐风声,彼此沉默来得仓促,亦是困顿之中的必然。
正如李衫鹤的野心,天师府受拘至此,早已沉着一池污秽。
不论前生意愿,他人皆是进不可退。沾着一脚的泥泞走到如今,凭谁都不能全身退离。
天师府不能,山岳门不能。
走尸客独为一棋,不能亦是不可。
“既入瓮局,自当落子无悔。”洛方缓出笑容,却是收敛了身势,将目光探望向另一人。
“大师兄以为呢?”
“拿捏了我等性命不够,还私下要挟他人……如今来看,天师府非去不可。”
李青崖迫从一身风回过头,散发照旧拂面,却遮不尽眉宇的恨。
而在场之人都在恨怨里。
“欺我如何?予我恩者,从来都叫李奉山。”少年人讲来无情,记字却又都是重情。
“如今师恩不消,再是这天下的安危……若我等更胜一筹,李衫鹤必死。”
余声捻得生狠,恍若掷下死状,回横又压束了一丝颤栗。
他人自知蝼蚁或山川,惧于异世者的恶劣。可是秉性难改,三十年灾厄无重,世间何处不涂炭。
山岳的剑名作仁义,当尽清涟人意。
“原是山蛾兽,何苦赴人间。”车舆内坐偏窄,几人又未避退吕布谷,所说的妄言更是引得对方兀然自笑。
“胆大还不够……我若是你们。”
他尚未明说,如是指尖叩在鞘上单鸣,长短交搭似音律,竟是仿学了洛方那日的声势。
“无妨谋天下,谋你我。”
那道目光从容,径直从深衣又越向了李青崖,最后落在窗外。
原来众人在颠球这会儿,已经到了山端。
山间的钟声沉寂,千重云雾却游走天际,空候了一人在不远之地。
洛方似有所感,迎着光束抬起眼,看见玉腰奴展翅高飞。
然后他听见路昭君一声唤,那身偏金散在风里,随着三个字轻盈落地。
“六师兄。”
山间为首第一人,非是甚么五师兄,而是山岳门的六弟子。
赵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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