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一番反话点到为止,如雾中雨声,淅沥若隐又若现。
为是防隔墙有耳,也或防有心之人。
赵幺奴顺从垂下眼,余尽都是善笑,连靴步也更轻快。
“若是幺奴没听过,如何救师弟呢?”
凭来的字句悄悄过耳,行间发声之慢。分毫不藏半点试探,当真将戏码都拆了干净。
而后以慈悲着相,徒留一个救字戳人心窝。
洛方眨下眼里的讽意,端凝灯上烛油,忽然又将盏杯圈在手中。
“系铃?”
话里漫不经心,如清茶一去一回散出氤氲,丝丝罩上朦胧。
两人观望之下,水雾如墨书帘。描得几重山蜃后,浅淡又随着掌心放桌,正对烛下的来者。
赵幺奴从沉默绽出一笑,勒指不放书绳,徐徐走入了咫尺之地。
“是,解铃人。”
系铃当问解铃人。
洛方逐声念过几字,余音似笑,连掌也托起了瓷壶。
那双眼翩过烛光,看着再一缕金袍落在身旁。随盏的清响而过,又一注清茶填上满杯。
“那便请了,解铃人。”
少年撤回袖手,做足了聆听之势,肩头的长尾蝶也在光下安静。
余留一盏水潋滟起荡。
赵幺奴眼光微动,挥袖以力并出剑指。波澜迭起,溅出几滴水珠入笔墨。
“师弟可知无刀?”
湿色拖尾长远,寻常一言作一笔无声。所见字是劲里藏锋,如尖凝身骨。
山岳门果然都非寻常之人!
洛方暗下眼光,心叹一句好性子。牵住臂腕立下势,触指也顺其而动。
“当知,领见过一二。”
为首二字俏然,待锋芒毕露,连领见都渗入丝缕嘲讽。
可见先前的一路吃亏不少。
赵幺奴掩袖藏了声,转过眼,又如此书写一言:“无刀自出玉腰奴,其数有七……寓意七杀赴黄泉,七字定生死。”
七字七杀,或定生死?
洛方心思浮动,余光一睨牵动的金翅,莫名忆起了春秋门规。
“可是门春求生,秋入死?”他忽然问,眼神也越过肩头。
然而长尾的蝶纹丝不动,似是无意于此。
洛方自觉多心,本为胡掐的一句话,并指又快快擦去了痕迹。
不过片刻之间,身旁的人却怔住了目光:“正是如此,看来师弟也并非全然不知……”
赵幺奴随笑缓过神,深目下转,有意无意偏过漆封的长刀。
洛方眨过眼,下意识收紧了腰鞘,“师兄何意?”
“刀有封口,幺奴这是留话之举。师弟莫要挂念,来日方长。”
赵幺奴放下茶盏,里头的水是一点未喝,话却由着两人说尽。
“至于咱们现在……等到咯。”少年狡黠一笑,捏掌熄了灯火。
如是梢尾的三字落下,沓沓步声贴窗入风。外者或有戒心,窸窣渐小,又借外头的檐角一阵奔走。
听来窃而非贼,此夜当真不宁。
洛方跟着金袍离桌,回头一眼就见窗月打地。就像城门众口辩词,满地热闹。
“方才是何人?”夜里的暗沉散在皎光下,他趁扇扉大开,踏靴也从栏台飞身。
此时的风路直上红瓦顶,几步都留一抹散香。
赵幺奴合袖闻了闻,朝东面踏出几步,回笑只是说:“你与幺奴都认识。”
生地不熟几人,必然是山岳同门。
洛方冷下眼,远眺一道身影轻飞自如。照顶即是高悬的玉轮,映得流袖光亮。
他想起白日的每张脸,忽然笑了声:“纳袖藏珠,天师府的一贯作风……是二师兄!”
何况明越年放言有虚,所瞒的事一定重要,方才会夜里动身。而赵幺奴早已察觉,未免后患自然不当讲。
或许还是自有一番图谋。
洛方眸光微动,望见对方脸上的轻笑,笃定道:“师兄早已知道第三件事。”
淌风拂面愈见急,赵幺奴似是遥遥传来一叹。翩张的金袍盈月,拐靴踩过一处,借力又与人并肩。
“如何想的?”迎来的脸偏见隐骨,少年还是弯着笑眉。
“夜里已过子时,二师兄只一人行色匆忙,南崖必定不止两件事!”
洛方细下心思,如眼里的流光咋寒,“就是不知大师兄会如何想……”
“跟上再想!”
寂然之间,突兀一声回话使得两人怔住。
待他们匆匆回了头,方才发觉同檐的李青崖也不曾睡,身后更是跟了好几人。
85.
夜黑风高,万事无常。
有人装睡出走,三五必定成群。
洛方抬眼与赵幺奴相望,一时沉定心弦,手袖也摸上了腰刀。
两人的目光默契,再三只为看清身后的追影。
而月下朗朗,少年骑风一跃,望来的眉眼捎带凛然——确是李青崖本人。
待喊声落了字,他提身又前行。临空几步踩得稳当,腰袍曳下留得半片驳影。
随后的呼啸不断,照面便是吕布谷与左秋楚。
较于仙人不动声色,后者左右张望,只与路昭君窃窃私语。字句之间,飞翅时而在肩上徘徊。
可见无人不识真。
几道目光一齐撞入黑夜,片刻沉寂之后,又彼此收回靴步,继续在风里追逐。
梁上先后如夺胜,分毫差池都能让明越年走远几里。
不知是否夜短催人,对方猎袍好形燕,踏履轴力汲过风流,连须臾都在争一缕月华。
如此竭尽之举,藏事怕是牵扯诸多!
他人掩下了各异心思,相续凝化神念,快乘架上轻功之极。
眼见那一抹珠光流溢,前路也越渐暗沉。隐青蔽月下,荒地尽数覆没山后,早已偏离了南崖城中。
而边渡之处属是南舟。
众人对眼一瞬敛息,回步悄然收势,潦草停在了泽林僻地。
不同高楼平处之疏,此处的垂枝葳蕤,茂然最多光阴。随半高的暗影罩下,连一点衣袍都捉不见。
而明越年戒心尚存,恰逢此时回顾。
那身皎袍正逢岔路之前,抬来一双眼生寒。锐如器刃勾魄,也是罗网天地八方,连着一寸又一寸巡视。
好似恨不能一根草也不放过。
左秋楚看得心急,不时躲回树后,亦是恨不能遁入土里。
余下几人也顾盼在即,反是李青崖一改先前紧要,低头不知心绪如何。
沉寂之际,明越年终于再次迈动步。
他赶来一路可谓迫切,不过盏时,眉宇已见虞色。四处搜寻无人后,身影便从左道隐入了簇林。
左秋楚等了片刻,半信半疑从草堆探出头,小心道:“二师兄特来此地,约莫是为……”
“善信堂。”
在场之人各怀心思,却也难得同心。不仅一齐彻身入林,连掷出的三字都咬在一线音弦。
“啊……”左秋楚促然喊出一声,指尖缓慢攥住了锅铲。
他的眼里凝着月,追过前人身影,也迢迢回到过去的山门。
待云幕又遮下,那双眼眨过水色,恰与翩飞的蝶会空相视。
“他们举动如此,是为……”
“李衫鹤。”这回作答的是李青崖。
少年走在最前,横臂拦了树下一片影。面上却照着暗色,无甚喜怒哀乐。
或是同门各路,也或命卜再现了无可奈何。
此一路他料想诸多,难在执掌者的手段了得。仅是一招顺路南下,就能逼着山岳门介入暗流之中。
只是寥寥三字,就能让人为之颠沛流离。
“天师府真是——”
左秋楚心直口快,正要脱口骂几句,立刻被几只宽掌接连止住了话。
随着明越年也藏身其中,前路的方景已然不同。
眼下的壁洞豁然大敞,树梁连横在天顶,经由点烛逐一落地,幽幽长境再临光。
众人这才发觉,此路之前,靠山立着一座石像。只是藤条垂下暗色,并不能一眼就见。
来时狭路如洞,当真别有洞天。
萦水潺潺淌着地青,若清涟绕路,环悬的石梯递层也蜿蜒而下。
稍息之后,一身华服踩着轻步从上出现。再是长短几声摇铃,火光相随降下,持灯的黑袍人也跟在身后。
所见的来者不露声色,也是举止如一,洛方却将每一张脸深刻在心。
“宁家……”少年颤过眼帘,只轻轻喊出两个字。
无从辩身何处,只为下意识的反应。
李青崖听得清楚,抬着目光,忽然也记起那块雕石。
祭天大祀。
他原想是五洲或有动摇,可人心抵不过真假,暗里早已千百人计入这场生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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