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日风

88.

夜里多走路,回头人见鬼。

自小生在天师一族,付今朝听过诸多闲话。

若是从前之时,他会笑对方本事不到家,凭白让邪物占便宜。

而今目睹了连篇异事,青年只恨不能与人日日讨法——自打掺合了一件倒霉事,此后都是倒霉!

譬如出行的卦象大凶,付今朝苦于调令,来此之后四处防备。

提心吊胆了几日也罢,他不过晌午一心怠慢,下楼帮人来取饭食,转头就见了讨债鬼。

彼时乾坤朗朗,客店稍有炊烟人往。照面的一众带笑,眼神却不善。

更有甚者,相熟还是明楼所遇的人,连是生或死都不尽知。

“这,我……”

付今朝闭了闭眼,勉强不与旁者对望。

那双长筷随手一顿,虚挟肉块,颤着尖头迟不下劲。好似眼前并非佳肴,而是毒蛇猛兽。

它也当真是蛰伏了恶。

青年盯住腥红的肉,忍着恶心吞下饭,心思也浮翩去向了之前的凶险。

这场孽缘始终不尽,因果都从明楼而起。

当日雾中冒险救回一命,付今朝又为门中暗术所控,昏迷在半途。待到意识恢复,整个人已经到了明斋之外。

青年心中慌乱,还未探寻洛方或吕布谷,便听见高楼传来一阵轻铃声。

“那是、咳……天师府的调令?!”付今朝摇晃着站起身,侧耳再听片刻,神思逐渐变得沉静了。

他虽不懂音律,一对听户却灵敏捕风。

何况那段调音熟悉,天师府上下只存一声,实实为执掌者的亲信所属。

思及至此,青年当即向四处探寻。

附近的密林丛生,寂寥还透着一股冷风,而守在旁边的童子忽然就地离开。

“你们要去哪儿?”

经由荒古镇的诡事,付今朝不敢孤身一人,立刻也追上几步。

只是他未想到,两个小孩举动诡异,脚步也是快急。不过瞬息迟疑,身影就在大雾散去。

而青年命数也差,本是彷徨在原地,回身时却被袭来一人劫走。

经由颠簸不停,直到这次行动才重见天日。

“贼鼠跟狗可差远了。”

掷字如严在耳,付今朝难忘随后一阵鞭抽,连同奉上的伤药也嘲讽。

他看透了分寸之间的生,每步都是迫不得已,却还要弯着腰,匍匐讨一杯残羹。

而天师府甚至不愿舍一杯甘露,冷目只认血脉,李鸿牙也视人如败犬。

如此换主可谓择良枝,又何来背主弃义——不过是再赌一局生死。

“几位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付今朝干笑两声,字句掩去恶意,连筷子一并放桌上。

趁着屋里之人尚未起疑,他正要起身想下策,袖口忽然牵动,紧迫一股牵力带回了衣袍。

青年的眼睫微动,目光随鬓发一时凌乱,缓慢才看向桌边。

除却几人暗里审视,洛方还是笑盈盈。把手转过了刀柄,携风改靠在旁边。

“不明白?”他问声轻巧,如是无辜半真半假掺在笑里,娓来的锋芒却生寒。

当真一点也不装了。

付今朝收着呼息,指尖抓着衣袍,随之缓慢点了点头。

“我可有哪里不对,冒犯了几位?”青年状似素未相识,赔笑在理,连分寸都拿捏在礼字。

那道目光飘过周围,所剩的看客皆是耳语,见此不时指点而来。

幸而山岳门早已见惯了这些嘴脸。

李青崖心知风会愈大,眼光流转藏下。不仅将人看得仔细,也抛出想走的一步棋。

“杀。”

洛方颔首似是了然,又朝人问:“不知道?”

他轴过臂力,逢出的几字都逼近一点刀刃。尖锐如芒照面,分毫都不留情。

“这、这我……”付今朝方才听得清楚,紧巴巴拽着袖子,闻言连头也僵住。

但是骑虎难下,青年只能赌白日青天不见血,吊着心弦应了一声。

“确是不知——”

“嗯?你非天师府弟子?”

相悖的字句非顺意,横来一把长刃随声逼下,虚实策过衣襟,勾着尖锐直向心口处。

付今朝的呼息一顿。

89.

杀人非真非假,命亦悬而未悬。

正当众人拔见危刀之时,楼上应时响起一声笑言。

“几位亲客且慢。”

听来的声调相熟,不止字句之间,以退为进拈来也是熟。

待到付今朝回神,踏出的一人已经迎光显露。那身紫韵飘着柔情,却也让他忽然咬紧了牙。

随着真言被绣步踩实在齿下,衣绸扬起浅风,不时掠过一串响玉璆锵鸣乐。

“江湖自讲和贵……若家仆有过,还请与瑕说一说罢。”

又是一声道来轻盈,好似来者手里的牵裙翩翩,颔首曳着垂簪并条。

她从高处俯视,揽动几步停在台阶间。发下罩影覆过面纱,独留含笑一双眼。

即便如何遮掩,也抹不去宁家所属的眉心珠。

洛方瞧得目不流转,任是面色不变,唐突忆来的往事却难堪。

譬如大祀下铸造的血场,他与几位长老交锋之后,有缘得见这位少家主——宁无瑕。

“说来容易,若为大错特错呢?”

少年藏尽了晦色,揪住付今朝的衣襟,举力拽起半身。

他无意留人,翻袖顺势将其一掌击飞。那把刀晃动半寸寒芒,如若再追几步,不远才站了位少家主。

可见用心之恶。

李青崖的目光远去,只留意仙人也动眉首,似是审量两人之间。

而对方隔着梁上垂影,举止当真相识亦相知。

“怪来耳熟,原是小洛方。”念得三字含笑,女子挽着织金外纱,低眼盛了一帘流光。

那一丝熟稔纵往眉间,也从娇目牵过光影,残留记忆里的那抹笑。

洛方骤然沉下脸,更是嗤之以鼻。

左右照面就见尽了亲疏。

左秋楚咋舌不已,心软一时提起了场面话:“哎!这位小姐有所不知,方才实在过分了!”

他的嗓门堂亮,捻话也是胡乱编排,甚至引来了店里的食客。

每张脸贯来都是调侃,唯独管事冷了眉。凑着小二耳边嘀咕了几句,手势都是狠毒。

兜旋的金蝶点动长须,顺着风缓下,重新落在灰衣肩上。

“四师兄!大鱼急眼殃及人,快些收住嘴!”

路昭君念得极快,铺翅也上下扑面,趋势摆出了师门的暗号。

左秋楚话头一顿,险险咬住舌尖。

眼见周围的打量愈多,他心慌意乱,立刻改口道:“不、不过呢……人无完人,下回出门可要当心!”

当心二字落得轻巧,可谓别有用心。

偏偏少年不知话里弄拙,兀自又尴尬一笑,扯着月牙袍往身后藏。

明越年似是意会,颔首了然于心。随即轻靴后退几步,一面劝道旁边两人。

“大师兄,来日方长。”

“也好。”李青崖早知时机不妙,应声收起了看戏之势。

他翩过身袍,从里到外悄然瞧过几眼,指尖忽然敲响了剑鞘。

三连五声兵,不宜追过贼。

洛方听闻轻哼一声,好歹藏尽了衣袍下的暴戾,从容退回同门之间。

“多谢几位亲客饶人。”

宁无瑕临在高处,也将喧哗尽收眼下,于此只是轻轻一笑。

她的视线飞掠,晃在玄石之刃,也意在深衣本人。

“真是把好刀。”恍若自语的话潜风在耳,字字有意,覆骨恨不能刻入三寸。

洛方呵笑一声,冷眼看着对方与小厮带走了付今朝,回头就见几人围着好奇。

“你们认识?”

“说来话长。”

讲来是如此,少年却无意多说。数着字点到为止,视线紧迫桌上一盘算珠。

不同腥肉早已腐红,其上每颗乌珠都泛着光色,平日必定少不得拨弄几手。

可见一人一心,谋如巧木之朽。

而雾色今日也未散,还带烛火与天色渐沉。这会儿檐下的雨嘀嗒响,所有人都同在一夜之间。

付今朝并未这般想。

只因意识之后,他便独身一片暗色里。虽不知东南西北,却听见啸风恻恻在旁,而阴冷在骨。

“有人吗?有人吗!”

青年一时害怕,想到白日所见所闻,当即大喊:“有人……啊!”

狠急的长鞭破风而下,骨刺刮着皮肉,如狡蛇衔齿舔过,腥舌还死命咬住了半边手腕。

付今朝咬着牙,指尖也僵在地上,愣是没让痛楚套出几句话。

他感觉到此间的熟悉,倏然想起了之前遭遇。

当初被迫来到南舟,落地也是百般受刑。幸而青年识分寸,或是沉默讨了对方趣意,满目的暗障终于消散。

烛色照在地界之间,正对那座白骨塔。

其上皆是折骨堆砌而成,除了幽光落下,座上还载着一人深影。

“走尸客多年一遇出山,如此大好时机……你就带回了只耗虫?”

那张封白的面具低下,尾袍兽纹好似狰动,一句一言轻蔑张狂——正如此地之主,李子规。

付今朝捏着拳头,强咽下血水,舌尖的话峰仿佛耳边重风一转。

他听见自己说:“您真是慧眼……呃,大人说的是!”

“哦?这话听来有意思。”

李子规懒懒抬过手,垂地的长鞭倏然飞起,又一次发狠地撕咬血肉。

“你的骨头软。”

“他的骨头又是硬。”

那阵剧痛直冲天灵,付今朝挣扎在地上,虚眼却看着墙落影下。

盘梁的铁链发响,五花八门锁着一人。

他透着暗色看得仔细,亲眼见到血泊蔓延,从衣下高涨而起,掩覆过鼻口之间。

它们逐流钻入衣袖,抬首展出蛇牙,咄咄近在咫尺!

青年下意识屏住呼息,竭力错过头,携身从潮红滚出。他听到重声落地,耳边的狂澜又消散,独留眼前一张床榻。

此夜的昏暗不曾亮起,周围却无杀戮。

付今朝呼着浅息,探手摸得床被是软,店里浊茶是苦,窗边的夜雨是生。

“若真是梦就好了……”他呼出口气,擦了擦额上汗珠。

或是经由白日的惊吓,他难得梦魇,翻来覆去都记得那张血口。

“冤家碰头见了鬼——”

付今朝一时烦躁,起身咋然又见到另一袭身影。

是梦里的少年。

对方并未束着命骨,也没有流干一滴血,可是远近看来又非自由。

正如他们同困在雨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理工男穿越沉迷种田

春不晚(女尊)

盘古幡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洪荒]

寻仙

在青楼捡到江湖死对头后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我与江湖不可说
连载中知春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