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若说南舟上山作虎,夜里一重又来天师府混水,可谓有狼路中劫行,只身进退维谷。
总归流年不利,在场之人如是想。
江湖不停刀剑血雨,谈仇容易,谈和却是叫人眼瞎心也盲。
正如夜下的困雾散去,屋外风声喧嚣不止。而兵戈收声在身,拥围他们的心思还是浮篇。
嘎吱——
窗栏有风扇动,晕染了茶色逐水淀下,杯盏又照落了每张脸。
不同先前白雾遮拦,所见的人安静无声,皆是从首垂帘。仿佛随对桌划开了泾渭两道,彼此藏着心话。
左不对眼,右无诚意。
左秋楚兀自摇过头,靴步踩着陈木兜绕了几圈,打破沉寂道:“原来上面这么宽……不愧是天字号,当真气派了!”
少年照旧嗓门响,声句如雷霆,顷刻让他人都走回了神。
明越年将一切看在眼里,心觉好笑。抬头顺了寸地打量,稍息也是赞同。
对方所说非虚。
地字号困在窄落,如今三楼豁然开朗。入门的走道敞亮,不同三寸逼仄,地界还阔着坐案或写台。
每处角落的灯盏垂连在地,缀下大片温光,盈盈晃过每一人身畔。
“各位若是舍得添一笔,何须等到今日。”宋年庭调笑一声,垂眼遮了细碎的流光,也将晦暗都藏尽。
青年轻身站起,绕步都踏着烛影,目光不偏不倚正对一人。
“生意不讲闲话多,何况鄙人要事在身……如若东家有何安排,还请亲客实说。”
他低过头,字句遣入风声里。言表可谓不装不藏,巧言也是刁钻。
仿如暗令一般,窗外几束斜影闻此走动,把柄了长兵弄声。
沈莫还挑高了眉,自知火须不过分寸,一点一地捡起空口话:“宋先生急什么?我这一等寻常人,自然是说寻常话,再做寻常事。”
他衔口收紧半句话,囫囵又咽了茶。一串水响过喉下肚,凭白让人觉出几分敷衍。
偏生都是催不得的主。
宋年庭轻轻一动眉,目光扫过那身羽衣,到底忍耐了心性。
“那就寻常说说罢……”
“不过都是为三日之后,群英大会在即。宁家主今日一会,意为行善举,想与我山岳门结友!”
沈莫还大放言论,连同杯底也搁响在桌。不待坐定,目光又似有意无意偏了处。
对坐的袄裙忽然一动。
洛方眸光闪烁,慢吞喝下茶,真切尽收一切入眼。方才与人并肩相坐时,甚至听见耳边渡了声笑。
虽不知仙人何意,亦为话里哪一字。其心有异,总归都是不安生。
再有山岳门自家白送,里外没一个省心的!
少年心中嘲讽,悄然将其记在心上,随后迟迟面见了对锋僵局。
群英会不比武林争霸,却胜三会桃源。召集天下英豪无数,以武输赢或生死,非是小门小户之场举。
山岳虽不在其中,走尸客却闻名江湖,叫人牵心挂肠都不见一回。宁家熟知此事,必然也为求此事。
这会儿两人各自讨茶,暗话近乎逼上了明路。
只是宋年庭端水有术,写信不见杀,如今字句亦不见谬言,话里又斥足了荒唐二字。
“东祝不远,亲客也该听过走尸客。”对方再次看向了羽衣,半分不留其中之意。
“想分一杯羹?”
短且五个字,直白点在残羹剩饭。
沈莫还听不得作践话,横过皱眉,直言不讳道:“全吃有何不可?”
“哈……亲客无甚几两,却有一身好肚量。”宋年庭颔首一笑,提着长杆,吹烟也是缕缕团气。
沈莫还当场沉了脸色,小退半步,避开熏鼻的浓味,咬牙好似碾着某人的身骨。
“宋先生这般自信是好,你我同在江湖,莫要轻看了谁!”
“鄙人只是不愿看一桩白日梦。”
两人打话愈烈,可谓一明混来又一暗,字字诛心。
左秋楚听得发愁,扶过肩上的金蝶,悄着声朝小师弟抱怨:“不过一句今日之日也罢,他们想绕到何时?”
“夜里一趟匆忙,我还未好生吃几口……”
他人自以为小声嘀咕,却不想桌边都是闲人,将话听得一字不漏。
路昭君偏了对须,随风一时坐收百态。
几位师兄尚且隐忍,而年燕衣正等话茬,一双顾目生盼,恰与邻座的深衣对望。
少女捉手拂过羽袖,浅笑轻和,掷字却无端扎尽了冷刺:“有何不可,想吃就吃。”
话里如有话,仿学八字原封不动,轻盈也沉砸在一人身上。
沈莫还顿时面上捎喜,拍动桌面,连忙接过话:“快些听听,我就说是山岳门占大头吧!”
“笑话!作何听你这——”
宋年庭狠快咬下字,似是意识礼态不可失,徒手掐着烟杆,收敛了眼中的怒意。
此人再是拂袖,只明说此事不成。
“我师弟如何?山岳门虽不是名门大宗派,却也清白做人、明白做事。”李青崖攒动一对冷眉,忽而笑问。
“倒是这位先生……我等所言不成,走尸客所言也不成,你以为群英会这般儿戏?”
少年放掌在前,引月剑傲然一声铮怒,使得走廊的巡卫向内靠近。
然而在坐几人都是面不改色。
年燕衣领略其中意味,眸光转下笑意,同样也是冷面:“待客之道如此……莫非妾身也劝不动,必须请尊师亲临?”
“自然不是!两位莫要错怪了鄙人之意……”
宋年庭读出几分威胁,又见对桌同路,不得已低下谈话:“此事虽与东家过目,可是生意账难算,鄙人还要——”
“哪门子难算了?”
洛方看戏半晌,这会儿收齐心思,快言劫了半路话。他迎着烛晕绽出一笑,叩指清响在桌上。
“三成好都让你们吃尽了,群英会各是门庭,我等还得白跑一趟?”
少年狭着一眼锐芒,就势抬首扫目。眼光虚实如斩刀锋,丝毫不见低微劣态。
“若是再遇上些异士,高低送谁的命?”
宋年庭闷笑了声,两指磕过烟斗尾,一字一句叹出熏气:“那小少主想如何?”
“宁家主如何说,你就如何做。”洛方说着,平抬一双笑目。
两人隔远各是善喜,眸光却藏灰暗。
只待烛光绕珠淌下影,片刻之后,方才端凝一缕烟色散去。
今夜的闹场终是了断。
听着门扉闭合,少年们一齐松口气。随后目光又是越桌,直白环绕年燕衣,彼此互在试探。
一路千藏万躲,他们由西到南走得长远,到底没能从执掌者的谋盘跳出自由。
李青崖掩下疑虑,试探道:“五师弟向来爱独行,不知何处与你相遇?”
他难得温和一字一句,心系先前的帮衬,承情也愿坦诚相待。
“是妾身不问自来,郎君莫怕。”年燕衣轻卸了冷目,并未半吊藏话。
“自那日别离,师父也知鸟儿须得飞空。若是几位不愿回去天师府,那便作罢。”
笑音娓娓挟着字落,丝毫不见假意,令几人接连松口气。
只是李青崖熟知执掌者此人,仍是愁结眉间。
而洛方也未放心,目光盘绕牵着那身羽衣,莫名生冷了神色。
忙碌几日不见,年燕衣的雪发垂身,连面容也透白几分。虽是嫣然在笑,袖里寸腕却勒青。
“阿书——”
他来不得皱眉,旁边早有一道身影凑近。
“年姑娘、方才可是说饿了?这是南崖闻名的香糕……哎!”沈莫还说得兴起,靴下亦步亦趋,可见殷勤不少。
只是还未走出半里地,就被身后的牵力拽住。
“大师兄这是做甚?”他茫然回了头,就见李青崖一手揉着眉间,将那身轻袍拽在手里。
后者张了张嘴,入眼见得一脸羞红,硬生生憋出半句话。
“是四师弟饿了。”
“我还说什么呢,小事!”沈莫还明悟一笑,过道挨过左秋楚,顺手就塞了几块白糕。
“四师兄好生吃,还是往日胖着好。”
他盈笑不等回应,转头只一眼瞧着白雪垂衣,“年姑娘……这吃的……”
前话虽讲得顺溜,少年近在人前,却愣瞧一双眼。扣指紧巴巴捏在盘弦,大方也收束了朗朗之势。
李青崖眼皮一跳,按指又揉过额角,“好了……五师弟。”
沈莫还好似等着这声话,收住嘴,立刻闻声止了步。只是退回不远,那道目光仍在探看羽衣。
少女并未在意,侧头笑道:“郎君想问妾身何事?”
那双眼掀过一尾睫帘,卧光细碎。自左往右偏过,真切照映了每一人。
李青崖心觉微妙,目光扫过那串银铃,将疑虑一并道出:“执掌者没让你带话?”
此物或与净心镜相通,所见所闻皆能传给第三人。
当日李衫鹤也是以此窥探动向。
“师父说过,既然你们也来了南崖,那就与妾身一同行事。”年燕衣敛去笑意,指尖搭过肩上白羽。
“不过好戏还未到,你我都要等上几日。”
如同未尽之言,几日之后的好戏叫人心无奈。
只是少女有意藏着话,垂眼淌下光,独独照入一身深衣。
李青崖向后看去一眼,只是单说了声好。
“夜深已久……各位早歇罢,明日还得忙活。”
洛方自知两人真性,已经先行迈出几步,托手也撑在少女的袖腕。
然而这回还不能走出半步。
柄长的剑拦在身前,吕布谷头也不抬,浅浅饮杯,从茶里讲出一字一句。
“我也去。”
无首无尾,凭白三个字砸得不轻。
“去哪儿?”洛方一时愣了半步,连带身旁的羽衣也停下。
原本散场的几人也是惊然,纷纷投来暗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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