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来者直白,话说也骇人。
然而在场之人皆是不惊不作。
“说得如此这般,我等就信了?”洛方捎着笑散在嘴边,眸光恰与雾动,对照的一身袄粉也是笑。
他一眼不眨,心思却从怔然起伏,与仙人又见深潭荡出意。那些涟漪轻浅,尚且描蓦一水不清不楚,眼里黑不解白。
而吕布谷借此偏了头,虚实近在耳边,忽然笑出几个字。
“真能是假,假不成真。”
“不提你姓甚名谁……”
洛方低下余息,从容避回了目光,探对如甲胃反冷。
少年人不再有迟疑,端着盈盈笑。问派是无辜也挑衅,字字讽人道:“既是早知道,又怎么还有第三回呀?”
“当然是她人使了妖法!”
道来的话朝南北,不知是埋下哪根刺,对面的人倏然愤袖。
那张脸皱眉带恨,连疤痕也似虫爬着躯体,狰狞而动口:“若问我当门为谁……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唐肖仁是也!”
此人该是直爽心性,喝声一定道明。铁衣撞风生寒意,环身腰牌晃着半朵花,艳色熟悉也扎眼。
杜鹃者,伪善者。
长牌畸形不正,题写的赤字仿佛沾着血。昨日方才遇见,盛这花与人混入一场厮杀。
今日又怎会不熟!
山岳门俱是恍然大悟,目光明晃晃落下。每张脸各有心思,各不言语,左右都在仔细那朵花。
不同杜宇的花扣纹,它绽来之奇异。束花只留半面,空缺处涂满了血色,似红苞托着几片瓣。
孤零零,却也慎人得慌。
李青崖抬起眼,不知意笑了声,任由眉宇淌过风。透水是一片白霭,那对漆珠却横纵了异光。
“善信堂的?”
落音不知首尾,巧然亦是必然。
料想江湖的闲话如甚,知他是问在何处,唐肖仁坦然嗯了一声,颔首也有所指说。
“近年的风声不少,堂门有褒有贬……我虽是其中一人,但也不如宁家人的把戏多!”他一口愤然,架不住听客无情,扫过的几眼都是探究。
而仅有一声叹,出奇不为谁人——众目来往之间,左秋楚已经从原地站起。
少年人颤着眼光,抖着手里的大勺,只问:“宁家?”
二字叹得平淡无惑,何况他还是苍面无色。说来像生疑,听来是驳话。
“我言句句属实!若有扯谎,天打雷劈!”唐肖仁真切之急,或不甘心于此。重靴踏得尘埃飞石,陡然又睨来一双怨目。
“她宁无瑕是其一!”
男人宽掌卷着力,咔嚓拧白了骨节,悄悄凑凑一段恨言:“整个宁家都是邪祟!还有条恶狗——宋年庭!”
白齿咬虚字,声是正直凛然,神色为义行忿忿。
咋一眼又似某人的装腔作势。
洛方转过眼珠,看了半晌,听得清楚。初时藏话不愿作声,如今倒体会了吕布谷的一点心绪。
真是假中真,假是糊弄人。若有万般之一像他儿时,张口就来胡话!
少年咬紧牙关,握拳强忍。心觉荒谬之余,还是震身抖出了一节音。
“哈!”
本为轻飘飘的声,化一滴水悄无影。然而四处悄静,于此可谓扎耳根。
李青崖眼皮一跳,到底没能说几句体面话。
“小兄弟是不信吗?”而唐肖仁以手扇过那阵雾,不轻不重哼了一声,撇字终是正色几分。
“不信我唐肖仁,还是不信世上有妖?”
此人眼毒,不早也不晚,投来一眼就对看了金衣瘦身。
与此目光一聚,还有洛方或吕布谷。
且不计较后两人打劫,赵幺奴眨着眼,扇动蝴蝶翅。落掌不紧不慢,还在一拍一抚左秋楚的背骨。
“妖?”
“妖法?”
两道声音重并之快,如是两人对望也快。交替的眼珠明亮,探风无声,悄与少年窃窃语。
不过须臾,赵幺奴弯起笑眼,颔首表以退步。
而明越年心里有数,仍是半信半疑,临道抛出了话头:“今世太平……你又怎知是妖?”
“哈!我自是知道……世人愚昧,哪怕白纸黑字就在眼前!”
唐肖仁仰头大笑,一边震衣抛在半空,徒手抓下那块腰牌,连同妖冶的花也朝向了众人。
他袒露半身是骨,红壤的肉肠束着腰。鬼气森然,却也说人言:“你们且看好了——”
119.
他人痛快言,叱舌拨着尖刺,吐出一颗经年的恶果,血淋淋染红一地尸首。
而后秋来晚,迟暮同化了天地。
悲回风隆起这场大雾,朦胧不见日,裹衣的旧骨未寒。有新人睁了白目,从黄土隔望世人一眼不眠恨。
“从前阿嬷说鬼,姊又传阿妹,荒古唤长青——”
调笑的童音脆生,它穿着花衣,绕走在荒村四处。待日落黄昏,歇脚又谈上了每家的饭桌。
那根烛混浊,又明晃一动,照下三盘无荤食。不论油味何处,清粥是寡淡,流水一般哗啦荡着每人的残骨面。
只小的影摇,身大的恶在笑:“阿妹,今日做工啦?”
那双筷借话之快,挑拣着好东西。囫囵之后,含口错齿碾了个干净。
嘎吱,咔嚓。
那些声不遮掩,一字一句嚼碎吞进肚子,桌上的窥目都从碗里抬起。
而花衣裳点头嗯了一声,瞪大那对黑珠子,流连只盼灯下的影。咽水滚过喉,伸手又揩过袖边。
“一满贯子的钱。”
又是一阵清凑的声,铜币左右挨头撞。有节指尖攥着开边线,也攥着余力。
可是它忘了,饭饱才有力。
那串红绳被临道接了过去,老人头舔着舌数。她说一二三四五,点头又摇头,目光看回了花衣裳。
“谁给的?”
“他们给的。”小孩喝光了余下的水,眼珠子还在瞧着灯下影。
它拨长了个儿,远近跟在阿嬷身后。待火烛一晃,也是点头又摇头,然后那片暗色低过身。
“他们?”
阿嬷抚下一根根干骨指,轻点在小孩的脸蛋。它擦去了水迹,又落戳在眼边。
任是里头如何冷,她抬着眼,仍然笑得慈悲。
“外来人哩?”
“是呀,打北边来的。”
北边一片荒野,兽爱吃人,人做蛮兽。
那些悬吊的尸首一晃,长影斑驳,顷刻污骨化破败不朽。
一双又一双鞋纳着声,锦衣贴身与搭肩,抬了对笑眼。他们张口响出几句咿呀,待嘎吱一下错骨,话说得清楚在耳。
“哎,是这样!我们打北边往南下……不知可否歇一脚?”
“自是成的!”迎话的当家还是阿嬷,一手捞着糙米沥下盆,又走访了邻里要杀肉。
它们交话欢快,瞧来还在打趣,对望的眼又是笑,“好事呀!养了几日……是该杀啦!”
“好事?”
“甚么好事?这天上的火整日不消停,哪儿来的好事?”叽喳的人传人,嘴里念着不真不假,倒是眼睛亮澄。
映入的光一舞一转,似火滔张狂,贪作长舌舔过每张脸,留下半面的骨与肉。
“自是看仙呀!咱们这儿,来了位仙人!”花衣裳一喊,扬着裙笑过来,手里攥着一枚铜钱。
倾天光乍,那些窥目又追声而来。
“仙人,当真?”
“修者无处,仙者难寻——”
“何来仙?”嚷嚷人群之乱,清清传来轻柔笑。
正如偏来的善面慈悲,宁无瑕轻衣紫纱,挽着金披帛踩过了风。
她仍非孤身一人,稍后宋年庭还是退一步。落尾的金人玉女都在张望四处,最末才是青衫人。
他抬头止步,温温又漫漫。靴履之处,所见之人皆是一惊二跪三呼。
“仙人!”
可不是仙人呢?
荒古换下长青,而今青意复还荒古。
它们摇头又点头,阿嬷一手压花衣裳磕在地。徒留那对黑珠子转上,看火迹纷飞,又见天昏地暗,淹没所有的影子。
长青明明还是荒古镇。
这里早有因果,一笔血债还须一命血偿。遣着人生还死,到头不得破瓮。
而宁无瑕诡术在身,亦能让人忘乎所以。
所以她垂下慈悲,抚下金纱,轻目带过一众跪地之人,笑说:“仙能长生,可不是长青?”
寥寥一言字,令生也死。
死的人逃不掉,生的人难折磨。
今日因,明日果,长青荒唐骨,所以荒古。
童谣的阿姐在哪里呀?
在阿嬷的身后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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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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