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由因得果,人或仙皆是负罪,与俗世牵扯了往后。
往后一年一载苦,以群英邀会,江湖逐水翻起了白尸骨。红浪不朽魂魄,深渊缠覆躯体,每一处潦草坟都刻名英雄。
宁听冬将名刀祭天,宁为献白花衣冠,宋年庭亲写一封诀别,而后宁无瑕以锻刀渡人。
她者非虎,却行伥人之势,心感苍天慈悲。
荒谬好似宁家为商起,贩江湖情义,卖他人恩仇。后来有一日金盆洗手,称入道也入佛门。
“善否?”轻衣紫纱拜在灯下,斥佛于笔,礼叩道上三清。
她心知自己什么都不成样,左不神官请,右无菩萨眷。大堂里头静悄悄,只有木鱼嗒嗒敲在头。
呵、吽、哆、嘻。
嘻形人间喜,念来全有声。
可是它非俗物,远不知人心五味。
宁无瑕垂下头,额珠存意,任由披帛流光洒金,为又一书帖镀上仁义。当笔止墨,她也叹一声。
“善否。”
红唇抿化了二字,由光一点一微牵勾笑意。温善如常铺面,凝成蝴蝶茧。
咚,咚,咚。
随后春去秋来,苦茧破开三季。好似无论佛或道,磕头三声方能祈心中所愿。
而宁无瑕心想,她是慈悲,那张笑脸也说慈悲。仰面望一梁无尽的悬尸,步履踩塌了骨桥,恍然得出一言。
“善,我善。”
她踏空跌入雾里,血肉之间,偏偏李清明投来一眼怜悯,托着掌递在眼前。
青衣轮替了日或月,朗面无喜无悲。唯是低垂目,唤一声无瑕者、身心无罪。若种得慈悲入心,苍天明通大道上。
“善,允你善。”他说。
“我善大赦天下善,泯悲不降天下悲。”
两双眼穿透了雾障,他们合上掌心,光下千丝万缕,任由红牵丝飞走蝴蝶。
大道一咻臾,羽翅拨转了光,茫茫自现心中的红绸结。紫衣托着锻刀,衣诀也翩然而飞,舞中虔诚以念术法。
“祭以名刀——”
“千秋万世,天下万载!”
人来人往,载车斗书,人间炊烟百态。
且听咚咚锵锣鼓,纷飞的纸同他们传意,拈来一双接一双贪目。
群英帖是从来喜客栈一位伙计传来,他不做声,一动一举都为宁家言说:“这场瓮就是济世救人。”
而瓮里藏着好,所以它是好。
于此一人说,千人应,万人也应。
他们从南崖朝天跪地,敬请红灯与心经,门桩再关不住血河。怪物荡入人间,裹覆每一人身骨,只留他们的灵魂回故。
从此久久不回,埋葬荒古。
诸多的忿然全无,耳边还吹扯哭的风,李青崖甩走了袖,独是大喊:“胡扯!”
他面色沉郁,却不为此事真假。反倒眺望那道目光,见雾障遮意,罩天的死气一刻更重了。
话本还能改写,若不赶路,怕过了半盏时候都难寻一人一鼻。
“走!”
“且先往前走。”两道声不紧不慢,绕枝转下几道影。洛方抬眼看了少年人,笑眼不沾喜。
他在想着宋年庭的话。
朔风底下不出善骨,此人又爱财,且无利不起早。当留一言听来旧是人情,问如今,份量实在可怜不过一滴假泪。
然而下棋图快,山岳门只能听之任之,迫走形势。行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命硬全靠人和!
洛方扯了扯嘴角,斜送的目光飞远,看过几身衣加快脚步。
里头的少年各有前科,是棋也怀棋。打头的雾里抓心眼,打尾的兵胃也装过了头。
左右看不见一人好,离人和还差不少人。
“你在想如何?”
逢过身旁的同门心有意,洛方闻声看去。唯是吕布谷散漫,盘力衔骨还空问一声。
倒下的影不重,他抬着眼不低,清楚见到仙人也是如此。衣衫猎过了风雾,并目悄悄还藏意。
那潭深池比初见浅了,独一人沉沉颇重——是洛方,他从怔然唤回声。
“想你如何。”
少年说着话,心当真在想一日三餐之长。偷摸被抓已经三回了,这人怎么都在看深衣不减。
而吕布谷却无意察觉,也或无心。低头与人亦步亦趋,捡着字就要咬一口。
“你……”
“我……”
契同一声并在耳边,好似须臾一眼交动暗流。
两人对望之久,借光遮遮掩掩,彼此打探对方的心中深处。待寒芒泄下枝头,恍又听到一棋落局。
它来时不为巧,或从重字而起,亦或他们停下身,洛方就一眼识出旁者的微步有错。
若非旁骛乱了心思,仙人必然已知一方动向。而此事并不远走,近在如今,却不为荒古镇。
那便是金乌所窥之事!
少年眯着眼,指尖轻轻点拨,也攀过袖里的腕臂。那只掌心温温,把捏命脉,攥回了这人游走的魂。
“你在想如何?”
他问着话,眼中的紧迫不藏。无论从前至今,偏偏几回直白都为同一人。
吕布谷稍下目中冷意,扣掌似擒,却又轻力抓住脱开的手。两人还在对望,张话不停,慢条斯理折成一字一句。
“想你如何。”
121.
如何?
能是如何。
洛方身为亡回人,深陷囹圄之境,不知他做了什么。
而洛三春却两世奔走,为兄为徒,熟心知他彻底。
他们各为其路,心里又想着同一回事。
此事如今定下一棋,好似银铃扣环,两世的纠葛不解。待渊源浮出水来,吕布谷也知二人是如何。
比起少年心怯,仙者放飞了一只蝶。看过荒古镇,还看到金乌倏然飞空,乌珠转过金光。
它模样乖顺,授意假为寻出路,真为他的眼,从悬处探了外界的每处动向。
咚!
浩钟敲了一声,何处未闻兵戈大噪,所见的火灯逐一泯灭。如凋花从天而坠,犹云架鹤归,楼阙隐去了此中群英。
咚!
浩钟敲了二声,泼水稠滟是红,雾里的生杀掌在瞬息。书写逐鹿不分英雄,把关的一扇门却不开,谁也不见其中真章。
咚!
浩钟最后一声沉定,敲如人心惶惶,凝着疑与惑。
他们只见门影散入雾中,白茫茫淹覆半城的风光。却不见蝴蝶飞走,这场大劫或已将至。
尚未到入夜的时候,南崖已经乌乌沉天。
沈府的一对灯还是灼红,摇摆不定,封张写了奠字。冷白如二人回望的眸光,穿梭之后还有那张封白面具。
彼时黑袍荡着影,正在雾里风中藏。一身黑白不解,虚实照在谁人眼里。
而三声鼓后,面对的犹豫顷刻消散。
“来不及了……你既都舍不得,我们都走!”少年言轻,狠快刺出字句,连周旋的步也似疾风。
他急迫不停,身是不愿停,心是不敢停。
经由两世重旧,古钟皆为大难出巡之象。如今三声当头,僵持早无意义,更是危迫命数。
今日之日,洛方意在脱出执掌者的束缚,而洛三春意在脱困南崖、离走江湖之远!
他们都万万不想,年燕衣听罢旧事,还是不肯放下罪人!
可叹并非命数,而是旧事重演还作弄!
洛三春暗里恨得咬牙,于此快刀斩乱麻。左手轻扣少女的腕骨,背后趴了不知觉的少年。
待靴步一踏地,已是一人先领着冷意从黑夜破路,而后慢慢诫言:“倘若年家有心,怎又会教你与李衫鹤来往!”
他喊得大声,明意是为谁人。
可惜落花随流水,年燕衣慢是低头,兀自甩铃招着两位童子,方才轻轻嗯了一声,“哥哥……”
“休要张声!你且说哪来的福报,恩将仇报?亏是你信了认了,她都是糊弄人的!”
虽有一张伪具隔了声色,少年甩开袖,轻哼还与儿时般,藏笑也拿正经捏字。
凡人之俗,幼稚。
仙人低眼看了旁人,金乌念意舞动双翅,颤着长须,晃尾乘在三人之后。
雾里朦胧已不见月,只剩皎光稀碎,一片高高挂在天,一片又散散落在地。而他们穿梭其中,翩飞的衣袍荡开影。
“他人卑鄙,贪你阴体为兽!”
“她人奸诈,借你走尸做局!”
长院再难回头,洛三春踏上木桥,骂咧更是从前。心向阳奉阴违,明面带笑、暗里抽骨。
怪来混账,又可爱。
金乌眨动眼,流光淌过羽翅,一点一扇熏染了仙人的心思。
赤色是冲冠怒,可它的红纹一路渐淡。方才悄悄飘过三寸之地,就已不清不楚,金缠斑驳血。
直到他们看到那柄剑出。
且从铮鸣一声起,兵上蝶非是眼前兽,飞刃抛着光、怒着齿。其形还刻符文如重,可是七处也空留了凹痕。
“大祀杀与刀客,群英会也非是甚么好果!从前不过为添血——”
洛三春平地一跃跳起,右手招如蝴蝶骨,挽着轻风。一回一转催动它飞,又狠快扇下几支箭。
“此日一举大祀,却是为祭天!”他贴过白绒的羽衣,字字织成句句,明耳载心。
“我知,我都知。”
年燕衣一笑偏过头,抬眼秋情如初。仔细看白色面具的蝶,又看凌空一道金光。
“我知哥哥心是好……不过。”
不过那双手悄悄的,那股力轻轻的,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拼命将身旁的人送离。
沈莫还已有清醒,挣动半身,朦胧里气自己呼不出声。洛三春一时失策,回头也是又惊又怒。
“阿书!”
然而被推远的两人再无法回头。
浓雾已经荡下红灯笼,只差一步,那身羽衣头一回停在了灼光之下。
只差一步,洛三春会再救她走出这片血雾。
“哥哥,再念一遍吧。”垂眼不愿见伤悲,连离别都要背对身。年燕衣攥着话头,不舍却还记一事。
“我想知道,斐书是如何?”
“斐书二字何为你!”这样的旧话如新,洛方不变心意,答得毫不犹豫,洛三春亦是一声坚绝。
“记书荒唐,何来斐书者?胡兽不与人,只写三春之妹……娇娥点铃,盈盈一水。”
那双眼一颤睫,狠狠闭着光影。可是那一水已是泪珠子,执拗又嘀嗒在地上。
“真好啊,三春哥。”年燕衣听得认真,不时有笑散在雾里。待话落完,方才回头见一见阿兄。
“所以呀……若此仇不报,我就是斐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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