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此好非是仙人所愿,独一字重恨。甚至几步之下,那身深衣就已抵在剑端。
“你既知我本性如何,合该知道北地不出荒谬骨、不谈懦弱人!”他说着话,再一步朝前钉住,任由尖口穿染了片红。
那颗绛珠子滚落,延流从刃淌下灼热。烫得吕布谷眼里晃光,轻靴倏地一退,又被人追紧了那一步。
“从前也罢……血脉先祖如此,我阿父尚且如此!”
少年人吐字是刃,投来眼封刀,如此一节凑一节硬骨。轻且随风出关,重则来回敲着仙人的心鼓。
咚。
咚咚。
那道侧悱之久,奏乐是欢,竟还生得惘然。
捎影的睫帘颤动,忽似金银的翅张,催得吕布谷从沉默回神思,缓缓也找回声:“本性?”
或有斟酌其中之意,他高举的臂袖低下影,如靴步是避也逃错。
那道轻力均在掌,秉剑绕了青缕垂发,挑勾一丝一束月芒。除却锋头血,余下的寒色照入两双眼。
彼时的金光已殆尽,洛方只对乌珠,轻轻嗯了一声。
“我混过一遭生死,既是惜命……却也能舍命。”少年再次走近身边,落掌缓而慢抚。擦拭剑上的血光,也染红那只手。
最后袖里的腕骨伸在眼下。
察觉此举有意,仙人低下了冷目,把剑垂在袖边,“这是为与我谈命?”
咫尺之间,手掌拂过深衣的脖颈。虎口铺张一道束缚,紧齿困住了躯体,不愿放猎物自由。
“你的命早无百年,赎归我剑心,还想如何?”
吕布谷的声轻巧,纵力也轻放几分。看着洛方不避不躲,抬了双目相视,虚虚争得了半口呼息。
“我愿听你,可我也必要知晓缘由!”他说着话,仍不退暗里的锋芒。
高抬的两双眼只映前人,朦胧遮面,隔在雾里看人或心。待一呼一息平缓,脉动逼得五根指松了桎梏。
“剑心慈悲……你且听好。”
吕布谷狭过目色,掌口脱出牵制之势。换作了指尖轻又重,从上而下摸过脖上的红痕。
“那边来了一人。”他未从头说哪般,此中意却泄在月下。
身边的剑适时归鞘,缚手勾住指。牵人几步前,也再次牵制少年的腕骨。
“什么人?”洛方低眉顺眼,垂袖晃过,看似并未排斥这一举动。
吕布谷呵笑了声,只说装模作样。两指并力抵过那寸命脉,一点是一字,字句刺心。
“杀你之人。”
“原是他回来了。”少年人闻清在耳,悄言在心。眨眼稍有诧异,又很快垂下睫帘一笑。
“哈……你说我这小字珍重,可它偏得来随意。”
吕布谷不知内情,却知北地的腌臜事,当即嗤然道:“五洲的废物不少,你家是比它还乱心思。”
他的傲气不消,偏偏粉袖飘在风里。令洛方的心郁顿散,眉眼开笑,回话也讲得漫不经心。
“那日书房,大长老每一字提点与我。”
“谁?”仙人侧耳听了雾里兽鸣,举剑青白,立在他与封刀之间。
密林的杀风大噪,轻沙呜咽,蒙蒙如婆娑挡眼。其后的乱影飞伏,鸣声厉为索人命。
此行可谓一举明牌当话!
洛方回过头,将袖中的指骨捏得咯吱响。然后拔出玄石之器,挥摩有方,仿是人言三个字。
“李清明。”
清明为白字,日节逢雨而不入山林。兽且如此,避凶避害,这人却举伞观天景。
127.
天下恩师独记一位,授教却能有千万人。
譬如洛方记得刀圣的义,手刀也自分得善恶。后来他见过李月蝉的祸,心种亦是开出血色花。
最是李清明的善,他看尽伞下心,朦朦胧胧里,写满了篇张的天与地。
“天地之间是什么?”
忆中那人还在欠理一身青衫,独手的笔飞毫。而灯下影成双,簌然亦作回声。
桌上几张摹纸横叠,条条留着空荡。
光点冠在指尖,还有小孩的顽劣藏心头,将墨沾染那片光晕,笑着声说:“大长老,天或地只此一尺呀!”
话不过长短几字,临桌的青年却顿住身。搁置了手笔,轻目从暮色转下光。
“何来的尺?”
他看到一片黑白纵横,也看小孩敲棋落下一颗黑子,听人说:“此为一棋一尺。”
盘上的织网残缺,它不偏不倚,正横在泾渭之间。
李清明垂着眼,照见一抹倒光淌过润石。随后举出白子吞下那颗棋,轻轻道一句莫要玩闹。
“哪里不对?棋上能谈人,自然也有这一方天地。”小孩捡下再一颗棋,咬言裹压了嬉笑,取一支狼毫沾上朱砂。
灯上的火噼啪,两只指张出虎口作尺,笔下绕字勾成方圆,拈书一页又一页扇着风。
那本封册白里泛旧,乍眼都铺了浊红。
而上头早已泯灭一点善意,细读无甚清白。有只是荒唐,每字也都为一人铭死志。
“人,兽,仙。”
偏来少小只知扮乖,逐音是浑不当事。洛方眨动眼光,讨好似的捧上那页书。
“所谓一丈一尺天,天上是仙——天之下为地,人与兽都在天底下。”他说着话,薄纸从手里随意落,翻去一张震飞的翅。
两扇成对勾出金纹,灿光描出脉路。盈盈如半环山壑,形是奇异符文,般绕了居中的兽。
它睁着眼,剔透的珠上还倒映了一双眼。
“这是……打哪儿来的。”
两对眼交望一瞬,李清明低下头,终于瞧了小孩手里的书本。
封面无字,只因所见的符字不为字。
纸上一片曲隙倒边角,一竖或一笔非寻常,着力划破了薄纸。它们类人之势,也是兽的目与骨。
“小少主,是昨日又去了何处?”他道说心中的犹豫,温目不移,正正是仔细册上的血色。
而洛方也不藏不遮,递去的手伸在眼下,晃着光中鎏金。
“我走去哪里,大长老不是知晓吗?”
两人一瞬撞入彼此的眼底,心思从暗流过湍,他们也从烛下亮出一笑。
北地的蛮者也智,座上少主能只此一位,还可以多如毛雨。只要佛罗刹不绝生气,所有长老之下,承继者都要博弈。
所谓一荣皆荣,一损俱损。
“小四心细,说话且记从心。”李清明缓过那山眉色,俯身低下青衣骨,手掌从容摸过册本。
“小少主你看……此为天地之间物。”
他的声温和在耳,乌珠倒影还晃,凝着一根指头拂过一片烛光。
“此为天。”
内页的封顶无字,或为水色洗褪,抵着合脊线晕染一朵云。而笔下的丹朱落天,化了蝶兽与血眼。
那指尖只稍停一步,慢抚延黄的土底,以尖毫剖出白骨山。
“此为地。”
而地纳千山万水,李清明垂着眼,将笔塞到了小孩的手里,牵带它下到人间界。
一笔与袖动,两道影重合又散。
笔墨从前摹出人间百态,不论素缟飞白钱,还或胭脂红妆嫁。这一丧一喜,犹是乾坤两卦,表以天地之间。
洛方眨着眼,手背的温热不再,支笔也换为一颗棋——它走得不远,脱出指尖落在了盘座外。
小孩颤过飘忽的眼光,真正惊在声里:“大长老——”
“人之生死,天不定,地不允。”
藏袍倏然从光下站起,两人重回了目光。不过须臾,青衣又问出声:“权是什么?”
他抬得潭目里的平秋,一池水荡浅浅悄悄,搅碎了烛光,蒙罩了只小的影。
它慌着神思,也晃过身衣。
“又非金银,又非饱食……它就是废物!”洛方藏下呼息,不知为何这是好东西。世人说好,却非是他说。
他无能于说谎,只说:“权是天下利,五洲定,我之命。”
条条述来的字真,李清明也看到那一眼。风下缄口时,突然弯下身势,捡回了沾红的笔。
“小少主,今日可识中原的字?”
青年待小孩极好,笔是慢慢疏,扶掌握着人的腕臂,由一砖玉镇纸张。
三千道,春不晚。
他写下这几字,低眼看到小孩也是专注。嘴边捻着温话,复来一句又一言。
“三千道……兽在朝暮、人为百年,仙道才千载。”
“而三季也三千,只为春不晚——”
“如琴罗书,是叹春不晚——”
吊嗓婉转一呐声,有人回伞时,那挂腰珠撞得叮铃。
彼时天有戏台,台上的青衣一舞一仙人,脱胎似无尘。台下的残骨一拍一乐呵,击鼓报冤魂。
“冤在何处?”
遥遥的声从罪起,小孩答不上话。攥笔的掌心微颤,腕上剖露的血肉淌下泪。
而洛三春亦是答不上话,他从难狱辗转。恨目只认恩怨、快戈解仇,还在悬衡两兵交刃。
雾障比来时更浓,荒古镇全然活了起来。
地裂四处掀动了飞石沉砾,眼前的兽羽罩如伞。那只叩压的手骨细瘦,牵力是轻巧,对锋却是沉如磐山。
“这是什么……怪物……”
沈莫还抵住了身背,嘴里咽着血,看到那一柄伞旋衣半转,顷刻绽出花蝶。
不同地上的爬兽,它们非是金光麟羽,斑斓各有色泽。花红柳绿之后,还悄然飘着两道影。
待到风停,来者都已逼近咫尺,落下的衣袍似人非人。
“大人如此讲礼,你怎不礼貌?沈家的小子!”先一步找话的女孩乖俏,模样也打眼是熟。
而她身边之人也探头,托着厚重的寒衣,慢吞吞抬起眼。
“命数太浅,算来都是死。”他人并未多打量,白绒底下探出刀头。移步悄无声息,影又留在须臾。
如此快哉,仿佛融入了风中!
自知黑袍还在高台纠缠,沈莫还压下呼息,心悸有余却是惧,只知快要逃。
照面虽不问其名,他还见两人水得似画。仍是经由师书,看到一点一毫真——打头的花裙张牙舞爪,而后一人薄骨裹了衣。
他们晃然是衣,人如飞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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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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