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回风

124.

大雾之前,江湖人和天地。

大雾之后,天地吞江湖人。

三声钟鸣为棋局开,南崖城上燃起了弓上火焰。而行路的靴步仍是快急,黑袍荡入风,挟持另一人赶赴街巷之中。

“她一人斗不过李衫鹤!”

弯弯绕绕都是羊肠小道,寻寻觅觅也在迷失之间。沥水淌过衣袖,让两人眉眼都凝成一把冷刀。

“天师府内乱,李子规几年前就做准备!她不能回去……”

沈莫还尚且负伤,一步里却吊了半口气,“她不能回去!”

夜雨透着霜寒,他心中的焰丈还怒,琢磨字句狠狠拿捏了少年的软肋,何况他们皆是为此懊恼。

“我知道。”

候等了两条街之长,洛三春收紧口齿,只轻飘出三个字。

那身黑袍不曾停留一瞬,攥出掌心的飞石,从边墙踢下了窥探的眼。雾里迷障成邪,延足留着满地的狼藉。

血肉是红壤,钝骨如浸白,还悄悄碎碎跟了一路的兽。

它们称是人,它们也吃人。从头撕下那层皮囊,脱出斑斓的一对翅,血口里横着一排狰牙。

“饿……好饿……”

哀嚎来往人间,雾色由上叠山,骤然从四面八方罩下网障。

无边临危之际,黑袍牵制另一人臂掌。两道跃步踏下水痕,顺从屋檐的白茫走了偏路。

“今日不同往日,我们也不能回去。”他说这话不藏,沈莫还当即想起了大雾初时。

那三钱并响一盅命数,或成大凶象,或是鸣钟三声起。

南崖的大劫就起了。

少年郎一缓呼息,脚步踩着檐上青。顺道过身了盘树,伸手折下其中的长枝作刃。

“这些鬼东西是什么?”

“人。”洛三春惜字,一手收紧袖边风。绕听嗖咻发声,掌里兜绕的石子却大方钉入一山眉心。

堆在墙下的黑影若无,只鸣怪声,须臾伏飞了斑斓的翅。

“我知道……人里面是什么东西?”沈莫还狠皱了眉,聚走腕骨的炁力、仔细眼前的兽,枝叶纵力犹是劈刃夺命。

“你不知?”

熟悉的旧话翻来覆去,两人把旋手中刃,各自踹出一脚狠厉,亲结一笔又一笔血账。

可是兽如雾罩无尽头,普人凡胎只会乏力。

“我应该知道什么?”沈莫还不再兜话,决然似那阵靴步一进一退,方才落影又奔赴逃亡路上。

“仙人的宝物,只能还给仙人。”

心知他负伤一行已竭力,黑袍攥住那截骨。彼时拦身一踹人影,也趋势向雾里找寻生。

“婓令尺寄着一只兽——”

面具之后,那双眼珠凝着冷色。从雾里探出真假,话里也似是而非。

“昨日的斩笔如此,沈家的传物如此,今日这些人也如此……若是贪心不足,贪会生灾厄。”

“所以飞兽为人,人还变飞兽?”沈莫还攒动眉目,快快扯过袖臂,招使黑袍从原处调离。

“然后呢?物归原主,还是驱出五洲?”

两双靴一跃而下,从高墙飞退大道之上。身后衣袍翩起,雾风低潜,冷啸追着斑斓一群翅。

偏偏东躲西藏,此路不通。

环绕的三岔路都留血味,洛三春沉下气。剑鞘避过话头,余力不留仁义,怀恨抵穿了一人心肉。

“往哪儿走?”

“我知最近的路!”

两道声传来默契,此刻他们是同心。两双眼对点头,牵制从转身化为护背之人。

走!

快走!

待到一声兽狂,那把未出鞘的剑杀出光。剑刃封在其中,轻斩入风,玄上却滴了一颗又一圆珠子。

而黑袍拉起少年郎,嘴里无声念:“太、休、明、令——”

密咒盛了凌厉,杀戮之下无全骨。

蝶的翅膀倏然化无,曾是人者在喊冤,跌着头首转如轱辘。兽身又爬滚了尘土,半跪在地连人也不是。

那些眼不瞑,看雾散在两道影后,随是前扑后续的玉腰奴。

可惜烽火还燃着光,门前最终等来了人。

“我还有一问,我们都知你是谁……为何还要遮遮掩掩,不已真面示人?”沈莫还半心是疑,揣测不善,却也知晓旁人不会伤无辜。

这一路可谓惊险万千,若有别的异心,他早已埋在雾障里。

“啰嗦。”

可惜想要的答话不应,洛三春荡过黑袍,全身只露一双眼瞥下冷,掌心顺着一墙摸索。

“既是传承了师书……你该知,万事不可都在心。”少年无意与旁骛,也或避而不答,只仔细手下的动静。

两人绕过了重锁,并未强闯入门,而是偏去了几里的矮栏之处。

雾里的飞影愈近,幸在沈莫还并未记错。随力敲打之后,其中的石砖松散,被指尖推陷了三寸。

而隆隆巨响下,半狭的路也从此袒露。

“这也不说,那也不让……既是另有来意,你总该与盟友坦诚一件事。”他眯着眼,打量那身衣袍下的骨。

“你到底为谁而来?”

莫须有的疑惑,却也拼凑了之前的蛛丝马迹。

如是第一回相救,少年迟迟不言真。非要沈府救二人,让他们听得仇怨之事,又做赴死之势。

二来这人看似意在年燕衣,临道送人也罢。失而不追执拗,做派也是半遮半掩,问这一劫却清楚在心。

东走西顾,实属太过费心!

沈莫还照下一双眼,看着旁人不笑不争,甚至一言不发,从僻处打开了暗道。

“洛——”

“我唤三春。”两人踏出一阶梯,身后的光覆没在瞬息。所有斑斓不见,洛三春劫走了那一姓。

他本非中原人,怀字只是为赎罪,也是尽恩情。

恩情所托,为师,为他师。

“我请师命,杀一人。”少年踏出一步,手剑泛起微光,盈盈笑语像是如今人。

125.

如今人,洛方是,吕布谷也是。

前有凡者破出轮回之困,看似解脱,却缚走在因果之瓮。后是仙者种下因果之恶,虽受他人恶,仍束羽翅拘在人间。

经此一因结一果,教化众生苦。而阴谋诡计下,谁也脱不出这场棋局。

昨日人如此,今日仙亦如此。

南崖入夜的雾更浓了,金蝶拖着长尾飞到天高处。对翅扇飞,窥目将几重影看尽在眼下。

这片迷障埋藏了群英,地上爬骨动,还葬着活人出。

他们一追一逃,有人半道失途,与同门寻觅不得踪;有人从矮墙赶来杀意,不知其人已远背。

还有人与仙,对峙又同道于此中。

“想我如何?”

深衣衬得少年心思浮沉,他半眯着眼,寸腕攥了力道,顺势覆上吕布谷的掌心。

两只手拢得温热,勾尖若抚,须臾与指相扣,亦或彼此牵制。

洛方垂下眼,忽然一笑:“我能如何?如今束缚在身,你且说……”

慢吞的声悄下,似是袖袍都叠在臂弯处。层层交递,话到尾字终于见真意。

“你看到什么了?我若知晓,一定知无不言。”他以退为进,诚意还裹挟了刺。绵绵滚过舌尖,像是心口若有若无的痛楚。

仙人但笑不语,只低头咬住了刺,看去那双深目。

“君子一言?”

存旧的话不变,连亘与端倪初始,眼前却不再是紫衣红缨矛。

那折条的影一晃,落下袄粉,亦是莫大的劫难。仙人牵制了少年骨,驱他身也一道走。

洛方想起一记恩情欠,再叹一声,“八匹马都难追。”

“也罢,只想你何来的小字。”

此间的黑白颠覆,乌月也是日,密雾里沉下一片寂静。

吕布谷从白茫抬了眼,靴履踩过影,翩衣不留痕,带着少年僻入小径幽处。

“北地不成方圆,三春却是意在三季之上——这般常怀温善,此人并不熟知你心性,又与你期望之大。”

他端得一目一潭月,声字慢悠悠,掌心却倏地收紧了一人手骨。

“不为师友……我且问你,这小字为谁所取?”空留字句在风中,仙人冷面亦冷心,走出半地仍不回顾。

而身后的少年也不言,随步相走,沉默如他们心中所想一般来到。

一步,两步。

倒影重重在乱丛里,有时还听窸窣的踏履。

而月下万般寂寥,他人亦步亦趋,袄粉从前转过了冷笑。

“不是说君子一言?”

“君子一问换一答,你怎不说看到了什么?”洛方笑着反问,余息缓下,细细回调又似轻哼。

“雾雨虽大,我非瞎了聋的!”

他眼里光灼,乌珠砌着冷意,话里话外都斥下嘲讽:“李青崖几人早已分散各去,你我这一路向,根本不与他们重聚!”

少年挣动手腕,蛮力扯回了退步。那双眼还罩了朦胧,却也无比醒目,描摹见到一仙眉山。

“你意如何?”

如出一辙的话两两相合,那头系着恶意,这边防着窥意。

同命相系,彼此又隔得迢远。

晃见金乌遇上一场生杀,吕布谷掩下睫,听着耳边轻悄落字,片影从冷目留过几分深意。

“你为我之物,我能如何?”他藏私了眼里的影,所看是少年英眉。

偏偏这人心倔,恍然又与浴血的黑袍而动。走步踏着生死,一剑或一刀,都爱与兽斗勇。

此时还大声争一言,“何来我或你的?不过人或仙……长年百日,生死才是最霸道!”

气焰高丈之后,洛方咬牙衔着字,身肩倏然一震。双目潜去了金缕光,声里也莫名压下了怒。

“你只须说,看到了什么。”

“你既想知道……也罢。”

吕布谷倏然抬了头,腰间的剑起半鸣。人随须臾流转目光,回头也回身。

那双靴履踩在皎光上,掌心犹豫时,从来牵扯的指尖松下,如同话里慢钝:“你是听我,还是愿与他人一起死?”

独道的字斥狠,剑刃上锋无杀。伴一片寒光洒下,照着少年人冰冷的眼。

而洛方同是一对恨目,轻轻说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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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江湖不可说
连载中知春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