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大雾之前,江湖人和天地。
大雾之后,天地吞江湖人。
三声钟鸣为棋局开,南崖城上燃起了弓上火焰。而行路的靴步仍是快急,黑袍荡入风,挟持另一人赶赴街巷之中。
“她一人斗不过李衫鹤!”
弯弯绕绕都是羊肠小道,寻寻觅觅也在迷失之间。沥水淌过衣袖,让两人眉眼都凝成一把冷刀。
“天师府内乱,李子规几年前就做准备!她不能回去……”
沈莫还尚且负伤,一步里却吊了半口气,“她不能回去!”
夜雨透着霜寒,他心中的焰丈还怒,琢磨字句狠狠拿捏了少年的软肋,何况他们皆是为此懊恼。
“我知道。”
候等了两条街之长,洛三春收紧口齿,只轻飘出三个字。
那身黑袍不曾停留一瞬,攥出掌心的飞石,从边墙踢下了窥探的眼。雾里迷障成邪,延足留着满地的狼藉。
血肉是红壤,钝骨如浸白,还悄悄碎碎跟了一路的兽。
它们称是人,它们也吃人。从头撕下那层皮囊,脱出斑斓的一对翅,血口里横着一排狰牙。
“饿……好饿……”
哀嚎来往人间,雾色由上叠山,骤然从四面八方罩下网障。
无边临危之际,黑袍牵制另一人臂掌。两道跃步踏下水痕,顺从屋檐的白茫走了偏路。
“今日不同往日,我们也不能回去。”他说这话不藏,沈莫还当即想起了大雾初时。
那三钱并响一盅命数,或成大凶象,或是鸣钟三声起。
南崖的大劫就起了。
少年郎一缓呼息,脚步踩着檐上青。顺道过身了盘树,伸手折下其中的长枝作刃。
“这些鬼东西是什么?”
“人。”洛三春惜字,一手收紧袖边风。绕听嗖咻发声,掌里兜绕的石子却大方钉入一山眉心。
堆在墙下的黑影若无,只鸣怪声,须臾伏飞了斑斓的翅。
“我知道……人里面是什么东西?”沈莫还狠皱了眉,聚走腕骨的炁力、仔细眼前的兽,枝叶纵力犹是劈刃夺命。
“你不知?”
熟悉的旧话翻来覆去,两人把旋手中刃,各自踹出一脚狠厉,亲结一笔又一笔血账。
可是兽如雾罩无尽头,普人凡胎只会乏力。
“我应该知道什么?”沈莫还不再兜话,决然似那阵靴步一进一退,方才落影又奔赴逃亡路上。
“仙人的宝物,只能还给仙人。”
心知他负伤一行已竭力,黑袍攥住那截骨。彼时拦身一踹人影,也趋势向雾里找寻生。
“婓令尺寄着一只兽——”
面具之后,那双眼珠凝着冷色。从雾里探出真假,话里也似是而非。
“昨日的斩笔如此,沈家的传物如此,今日这些人也如此……若是贪心不足,贪会生灾厄。”
“所以飞兽为人,人还变飞兽?”沈莫还攒动眉目,快快扯过袖臂,招使黑袍从原处调离。
“然后呢?物归原主,还是驱出五洲?”
两双靴一跃而下,从高墙飞退大道之上。身后衣袍翩起,雾风低潜,冷啸追着斑斓一群翅。
偏偏东躲西藏,此路不通。
环绕的三岔路都留血味,洛三春沉下气。剑鞘避过话头,余力不留仁义,怀恨抵穿了一人心肉。
“往哪儿走?”
“我知最近的路!”
两道声传来默契,此刻他们是同心。两双眼对点头,牵制从转身化为护背之人。
走!
快走!
待到一声兽狂,那把未出鞘的剑杀出光。剑刃封在其中,轻斩入风,玄上却滴了一颗又一圆珠子。
而黑袍拉起少年郎,嘴里无声念:“太、休、明、令——”
密咒盛了凌厉,杀戮之下无全骨。
蝶的翅膀倏然化无,曾是人者在喊冤,跌着头首转如轱辘。兽身又爬滚了尘土,半跪在地连人也不是。
那些眼不瞑,看雾散在两道影后,随是前扑后续的玉腰奴。
可惜烽火还燃着光,门前最终等来了人。
“我还有一问,我们都知你是谁……为何还要遮遮掩掩,不已真面示人?”沈莫还半心是疑,揣测不善,却也知晓旁人不会伤无辜。
这一路可谓惊险万千,若有别的异心,他早已埋在雾障里。
“啰嗦。”
可惜想要的答话不应,洛三春荡过黑袍,全身只露一双眼瞥下冷,掌心顺着一墙摸索。
“既是传承了师书……你该知,万事不可都在心。”少年无意与旁骛,也或避而不答,只仔细手下的动静。
两人绕过了重锁,并未强闯入门,而是偏去了几里的矮栏之处。
雾里的飞影愈近,幸在沈莫还并未记错。随力敲打之后,其中的石砖松散,被指尖推陷了三寸。
而隆隆巨响下,半狭的路也从此袒露。
“这也不说,那也不让……既是另有来意,你总该与盟友坦诚一件事。”他眯着眼,打量那身衣袍下的骨。
“你到底为谁而来?”
莫须有的疑惑,却也拼凑了之前的蛛丝马迹。
如是第一回相救,少年迟迟不言真。非要沈府救二人,让他们听得仇怨之事,又做赴死之势。
二来这人看似意在年燕衣,临道送人也罢。失而不追执拗,做派也是半遮半掩,问这一劫却清楚在心。
东走西顾,实属太过费心!
沈莫还照下一双眼,看着旁人不笑不争,甚至一言不发,从僻处打开了暗道。
“洛——”
“我唤三春。”两人踏出一阶梯,身后的光覆没在瞬息。所有斑斓不见,洛三春劫走了那一姓。
他本非中原人,怀字只是为赎罪,也是尽恩情。
恩情所托,为师,为他师。
“我请师命,杀一人。”少年踏出一步,手剑泛起微光,盈盈笑语像是如今人。
125.
如今人,洛方是,吕布谷也是。
前有凡者破出轮回之困,看似解脱,却缚走在因果之瓮。后是仙者种下因果之恶,虽受他人恶,仍束羽翅拘在人间。
经此一因结一果,教化众生苦。而阴谋诡计下,谁也脱不出这场棋局。
昨日人如此,今日仙亦如此。
南崖入夜的雾更浓了,金蝶拖着长尾飞到天高处。对翅扇飞,窥目将几重影看尽在眼下。
这片迷障埋藏了群英,地上爬骨动,还葬着活人出。
他们一追一逃,有人半道失途,与同门寻觅不得踪;有人从矮墙赶来杀意,不知其人已远背。
还有人与仙,对峙又同道于此中。
“想我如何?”
深衣衬得少年心思浮沉,他半眯着眼,寸腕攥了力道,顺势覆上吕布谷的掌心。
两只手拢得温热,勾尖若抚,须臾与指相扣,亦或彼此牵制。
洛方垂下眼,忽然一笑:“我能如何?如今束缚在身,你且说……”
慢吞的声悄下,似是袖袍都叠在臂弯处。层层交递,话到尾字终于见真意。
“你看到什么了?我若知晓,一定知无不言。”他以退为进,诚意还裹挟了刺。绵绵滚过舌尖,像是心口若有若无的痛楚。
仙人但笑不语,只低头咬住了刺,看去那双深目。
“君子一言?”
存旧的话不变,连亘与端倪初始,眼前却不再是紫衣红缨矛。
那折条的影一晃,落下袄粉,亦是莫大的劫难。仙人牵制了少年骨,驱他身也一道走。
洛方想起一记恩情欠,再叹一声,“八匹马都难追。”
“也罢,只想你何来的小字。”
此间的黑白颠覆,乌月也是日,密雾里沉下一片寂静。
吕布谷从白茫抬了眼,靴履踩过影,翩衣不留痕,带着少年僻入小径幽处。
“北地不成方圆,三春却是意在三季之上——这般常怀温善,此人并不熟知你心性,又与你期望之大。”
他端得一目一潭月,声字慢悠悠,掌心却倏地收紧了一人手骨。
“不为师友……我且问你,这小字为谁所取?”空留字句在风中,仙人冷面亦冷心,走出半地仍不回顾。
而身后的少年也不言,随步相走,沉默如他们心中所想一般来到。
一步,两步。
倒影重重在乱丛里,有时还听窸窣的踏履。
而月下万般寂寥,他人亦步亦趋,袄粉从前转过了冷笑。
“不是说君子一言?”
“君子一问换一答,你怎不说看到了什么?”洛方笑着反问,余息缓下,细细回调又似轻哼。
“雾雨虽大,我非瞎了聋的!”
他眼里光灼,乌珠砌着冷意,话里话外都斥下嘲讽:“李青崖几人早已分散各去,你我这一路向,根本不与他们重聚!”
少年挣动手腕,蛮力扯回了退步。那双眼还罩了朦胧,却也无比醒目,描摹见到一仙眉山。
“你意如何?”
如出一辙的话两两相合,那头系着恶意,这边防着窥意。
同命相系,彼此又隔得迢远。
晃见金乌遇上一场生杀,吕布谷掩下睫,听着耳边轻悄落字,片影从冷目留过几分深意。
“你为我之物,我能如何?”他藏私了眼里的影,所看是少年英眉。
偏偏这人心倔,恍然又与浴血的黑袍而动。走步踏着生死,一剑或一刀,都爱与兽斗勇。
此时还大声争一言,“何来我或你的?不过人或仙……长年百日,生死才是最霸道!”
气焰高丈之后,洛方咬牙衔着字,身肩倏然一震。双目潜去了金缕光,声里也莫名压下了怒。
“你只须说,看到了什么。”
“你既想知道……也罢。”
吕布谷倏然抬了头,腰间的剑起半鸣。人随须臾流转目光,回头也回身。
那双靴履踩在皎光上,掌心犹豫时,从来牵扯的指尖松下,如同话里慢钝:“你是听我,还是愿与他人一起死?”
独道的字斥狠,剑刃上锋无杀。伴一片寒光洒下,照着少年人冰冷的眼。
而洛方同是一对恨目,轻轻说着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