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回风

158.

话说如此,最后洛方还是走向了红门路。

正是他见惯人间的伪善,更不信绣姑姑的话。那点善心不够让出大步,何况仙者对李姓人十分重要。

他们藏头纳尾、这般耗损心血的阵仗,连半岁小孩儿也知谁是坏人,莫要听坏人言。

既然要舍去,那必是被选定的路。

“死局……”

故人那句话徘徊在耳边,洛方一口咽下心中不甘。

身前的阴风抵着面具,身后追了绣姑姑耐寻味的眼,他脚下走得慢,眼珠转过半片雾霭。

白天匆匆走了一遭,只顾请仙的把戏。这会儿夜里风赶白,田埂全然覆没其中。

前面会是什么?

洛方也不知道,他看不见这条路的尽头,又被它们牵入深雾。每步之后,忽而知觉此地有所不同——

眼前虽是过去,名为长青镇,却处处诡异带有荒古镇的影子。

小孩低头看了眼脚边,那道乌沉拨长出了三里地。于此停下靴履,他松开口舌的话:“死局。”

偌小两个字,经由每人传在口,此生平白沾染了血色。

而身后还不叫停,绣姑姑裹着白羽不动,深邃的目光穿透了黑袍衣,窥览那个异世魂魄。

“怎么不走了?”

“还不是时候。”还不到时候。

洛方听出问声各不同,虽不知后来发生了如何,却明白人生地不熟,他还要担着阿春的名。

直到武乾坤彻底活过来。

而在此前,小孩的一举一动都被视作天师府所为。正如付今朝的提点,他们既是门中弟子,理当遵守戒律。

“有意思……”洛方拈过戒律二字,心想这地方毫无方圆,又从何人何处来的戒律。

“怕不是背后鬼神。”

他沉下讽笑,面具只露一双眼四处打量,而后再是一步两步。

小孩心里数着筹量,头也不回,兀自走了半截路。背后的冷风已然停下,遥遥传来绣姑姑的话。

“那你且去罢。”她说。

叮铃一声,那片白羽消失原地,带走聚山的阴风,留载了燃着一根香的炉子。

白雾逐层盘旋下,那些气息颇浓,像雨下的羽衣。

洛方抬头闻着味,喃喃念出一人名。任它们在身边若隐若现,脚步踩下平履之地。

沓!

沓沓!

沓沓沓!

沉寂之间,天地无声应,只有靴底不轻不重踏着地。而黑袍衣也在慢哉,这时小孩犹豫了。

足足半盏香——他细细在心里数,路上走了一大程,敞开眼前还是熟悉的山水石。

“当真有鬼神?”

洛方不信所见一切,听着风里悄悄,掌心抵住了心口,“再帮我一回罢……”

此话方才出,他就已冷轧了目光。淬寒的眼珠子迸出剑芒,它亦听着风里悄悄,一丝一缕从身躯内蔓延。

直到心口钻着钝痛,那颗剑心扑通跳动,一声声催开大雾,小孩后知后觉才回想一些旧话。

“这是什么地方?”

“你必定的去处。”

“任何事,都要有命才能做。”

李清明是洛方的师父,言行举止也与他有同。倘若有一日打盘,便是拿得最好、不爱做便宜事。

平白付出几句话,此人必是要告说什么。

“如我是你……定要抽藤拨根、将戒律都走一遭!”洛方眼光一厉,如剑破开刃,彻底钻透了白雾之后。

里头空荡荡,雾里雾外都是路。原本的一抹红消湮,那道门不知去了何处。

“此路本无路——长路且久留,三步一回头。”方才咬着尾字出声,小孩荡过黑袍衣,从雾里回过了头。

风在这一刻冷却,同时他的臂弯也落下一道力。

“这位哥哥,要找什么呀?”这是第一回,洛方眼前毫无雾霭。待阴风扫过,他看见了花绿的裙子。

倒悬的长发低下,千丝束着一只玉腰奴,两片翅如入庭者,在这雾里张动一呼一息。而女孩牵着笑,像初见一般懵懂。

“小哥哥……”

“宁为。”挽臂的手露出利爪,可惜他如实念出了名字,还一手牵着冰冷,问她阿兄在何处。

“你回头就知道啦。”

此话虽一说,女孩一动不动,连洛方也还站在远处。两人相视一眼,眉目各有神色。

“你要害哥哥,你的心不愿害哥哥……也罢。”宁为抿着笑,将掌心托在五指上,耐心数着脚下的步子。

“十三……十七,十八。”

她念得轻轻,嬉笑声荡在风里,又随洛方停在了黑袍下。他们同时回头,看雾丈落下了帷幕。

这是第二回,手挽的力道更重了。

黑袍身边还是一人,宁为偏过头,利爪变回了五指。她从容拉住那只手,笑问:“要去哪儿?”

所指的田埂还很长,可是尽头重回了一扇红木门。它安静在前,牌匾却空着一行字,仿佛在等谁写上。

“无名镇?”洛方没有冒然应声,扯着伪善笑,低眼看那身花衣裳。

“这般遮掩,你想偷天换日?”

“真能成假,假也能成真……你猜?”宁为捂着嘴又笑,光洁的额上没有吊珠,只是白花织成了冠环。

洛方仔细打量了此物,将它从歪斜理正,白花就轻轻拂过掌心。

“若问我,我真假都要。”第三回,他没有再回头。

此行只为了左秋楚,洛方见到前面身影后,必也是无谓再猜疑。那只笔还在身上,他蘸取了掌心的伤口,以血题写,凝成三个字。

“左秋楚。”小孩直白喊出名。

159.

这一声轻飘飘的,阴阳天都渗出些冷意。

高楼的风不止,无名牌匾化为了他人的命灯。而灯悬如昨日,火光照下字迹,那一笔一划通红,投在地上拨得影子乱晃。

面具抬高了目光,洛方一眼不眨,看到回头的人正是左秋楚。

对方与之前所见一般,粗衣披在身上,圆润二字撑起了皮囊。这些肉堆砌着,他再不会消瘦,也不见山岳门的笑意。

那双眉皱起一座山,如目光瞧来轻盈,亦被愁苦盘实了重压。

“你是……天师?”

或许是长久不出声,这话道来有些低哑。小孩拿着猜忌,却毫无稚气可言。

他半手张开袖,不为以手攀交,而是护着身后的妹妹。步履之下,有串白花摇坠在腰间。

“明楼也罢……怎么连香味都没变过。”洛方不答反笑,看着眼熟的花,心想天师府曾经做了多少妄为事。

若非前因种恶,镇里的人怎么都怕天师?

那迎面的目光躲闪,分明塞满了畏惧,却又迫于无奈直视。而这会儿天师没有进镇,又从哪儿来的因?

洛方眸光一暗,看着左秋楚躲在影下,某个猜想忽然从心口跳落——或许回到过去的人,不只是自己。

“你认识天师?”

黑袍忽而挺直身,大步流星,径直就停在了两人跟前。

洛方藏起了双眼的审视,面具冷白,如目光紧扒着胖小子的那身肉,“叫什么?”

“左……秋楚。”对方似乎被这反应吓住,张口含糊了声,择字也停顿一瞬息。

他畏与洛方对视,念名却好像怀念般,三个字脱口而出,那眉目减退了几分抵触。

“回天师,我名左秋楚……几位大人来了好几月,自然打听了些。”

“哦?我怎记得,你先前不是个瘦子?”将其看在眼底,洛方睨过一双深目,迫出的流光好似一把利剑。

目光落哪儿哪儿疼,左秋楚忍不住缩起脖子,又看他挨着身边走过一步,慢条斯理道:“莫不是仗着没有名册、糊弄人?”

“昨儿个怎能当真,我是——”

眼见那尖刃子逼在前,左秋楚当真急了,择话就要应付过去。方才喊出半句,又让花衣裳拽回了冷静。

“我不一直这样吗,天师?”迟疑不过须臾,胖小子这般细语,后话重复便是小声呢喃。

洛方与那双眼对望,里头黑漆漆,连个人影都摸不着。

心是比他还空。

小孩低了低头,看那白花又晃动,“你……当真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我……”

或许是这问的奇怪,左秋楚眉毛皱动,忽然有瞬间张动了口。可他眼里还映着白花,鼻尖沉沉浮香,到处都是梦寐以求。

“是呀。”他说。

那阵声独断了,之前裹挟的犹豫不知去了哪儿。潦草之下,像宁为拉走哥哥,两人头也不回的背影。

洛方好似懂了,又像一直不懂。

他守在田埂站了会儿,看那天间的风使劲吹,还是聚不拢阴阳天,忽然就从过去找到了如今的自己。

“此路不善。”

阴阳不合必有凶象,也是有人用了手段强求的。

小孩在书中熟读了此事,也被李清明教得很好,所以献祭旁人都是一眼不眨。他只爱一字一句破解,所以熟知后半句话。

“当归他人物,当回你命路。”

而天地有四象,东南西北。其中坐中为重,也是困象的阵眼落处。

它能是一物、一石或一人。

“请仙不过一段回忆……无论阵眼如何,左右逃不开长青镇。”所以假也做不得真,除非有人想它替代了真实。

几乎不见犹豫,洛方锐起双目,原原本本道出三个字:“左秋楚。”

绣姑姑所说不错,他要找的就在这条路上。正如从长青镇出现,他要破的阵眼就在当下。

过去或真不可斗量。

远去的两人已不见,洛方摸着笔枝,听风又起,嘴边念如记忆的徊声:“凡人之躯,也比玉石。”

匆匆几年好似采下他的影,唯有提灯还在亮。

小孩眨着眼,看到一片晕光介入从前,灯下出现一袭青衣。这时恍然才想,自己曾一度触碰到真相。

那会儿他还未习字,不知中原,只知入门拜师父。

“师为一日师,话是一生账。”

洛方手里杀的人不少,浑身是血,也仔细听着李清明念话:“如这凡人一日,柴米油盐,多少为生添置,添一笔混账。”

低坐的师长抿口茶,一手支起飞兽,任它叼着香灰骨。

“若是出了五界之外,规则之后,倒是善生了……”他分明倚着身背,扫来的眼却透过了洛方,站向窗外天远之处。

“那叫善赦天下。”

“可是我们只有血肉,如何逆天?”稚小的人研磨一坛水墨,流光斑驳,收罩了两张残缺的脸。

前后不一,里外非人。

洛方眨动那只黑眼珠,纳入烛火,方才又看向师长,“大长老?”

李清明罕见没有出声,长睫低垂。像玉腰奴抽丝又剥茧,到头来一双翅收束,被淅沥的雨困落谷底。

“以命换天的怜悯。”他捡起蝴蝶,缓缓握紧了掌心,眉目的慈悲这才开示。

“以命换天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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