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春去秋来。
回忆从春来,阵眼便困在洛方的身上。
他早该知觉这件事,但是迷雾遮了眼,瞎了心,让少年只顾一炉的折香在耳边催:“快、再快些!”
他们能快去何处?
从前的因果如牵丝一般束缚,洛方咽这不甘,攒动全身为一力,从须臾破开了覆在鼻口的障。
他呼息着,急于剪碎那一因一孽果,又想从李清明的影下逃走,不去认绝路的命。
可是慌张如何,纵然少年人使尽手段,都脱不开丝缕——
他能快去何处?
困境捏造了它的信徒,那些斑斓迷失在雨中伞下,只能空着皮囊走人间,再跳入织好的瓮里蹉跎。
“今日之日……这么轻易算了?”洛方半睁着眼,看这具身骨浸在月下,发缕散开愁怨,抬望都是千秋的目光。
叮噹。
白花顺着藤条枯萎,垂青的铁链碰撞,于此盘绕那片月色隐没。
而他看尽了深目所说,全身淌入风中,暗流褪在掌心。如雪蔓下黑袍衣,两只手盘算了筹量,勾绊又就此交叠。
“春门求生,秋门定死……”仙人从来凌驾凡世之上,经年瞰望了天下,早知人间的春或秋,人者的恶与善。
所以只这一眼,吕布谷就已断言:“你想要生。”
低下的乌珠总映着一人,此时长睫低围着,垂遮了其中的光艳,也敛似一瞬未起的杀意。
“你——”
“我要你。”
任凭那庞影再是怒,底下的人不罢休,盼眼与双臂都颠覆了倒影。洛方轻轻叹,眨着眼去望天。
“师父故土不安,山岳门不知生死……怎么能算了?”他问话,眼下也凝一滴万众苦泪,跟影子摇摇欲坠,落在了仙人的掌心。
十根指头攥紧了月,留存了温热。他们对看城府,将残缺的身躯补全。
洛方再是问:“怎么能算了?”
那寸烫灼如火还在烧身,少年咬碎了心种的疑,仰高目光,舌尖抵着半块骨,看白花垂在仙人的肩头。
它自凋零枯萎,穿血的伤却愈合。
而后还有一尺红水不绝,染着血衣铺在身下。缠绵之延,缠着发梢贴在脖颈处,往下袒露了心口的伤疤。
无论仙剑易主、后来罪果,哪怕结痂刻骨——原来都是这一人所为。
久复的识海掀沉了恨杀,吕布谷将记忆折落,也闭上了眼里的冷漠:“求签为春,以吾百年证苍生……今日不休。”
他低下头,咬齿衔在少年人的心口,认真道出两个字。
“洛方。”
澎发的灵力爬上四肢五脉,从齿舌抵着字,绕着吻坠下光影。它拂过少年人的神台,十指纠缠,与仙人的眼一并聚在眉心。
“你就是他……”吕布谷终于低下头,低语垂在叹息,似是一字一句之久,咬在那只窃耳尖上。
“骗子。”
那声短话若长言,仗着光影摇晃,最后并梭了轮回的雾。
长青镇不知久矣,仙人也不记后来。他只听到秋风大作,明月再无踪迹,与折香彻底化为乌烬。
因果已结,阴阳天在此刻破灭。
四处只剩漆黑,吕布谷没有睁眼,却从风里听到少年凡人的执拗,也知心剑合一在掌中。
咣——噹——
他的雪衣荡起,是为如重的雾障尽毁。那骗子以刀命剑,刃下咬合了全力,所取在死穿骨肉的锁链。
不过一咻冷光,它已粉身断裂,留剑把旋了两人的眼。
仙者以目叩镜,所见是枕边人去——花言巧语为藏恨,少年重披上黑袍,走入了无尽夜里。
“今日不休。”
封白的面具模糊了陈词,冷目望出那条路,他弯着身对天,道这话总是认真:“永不会算了。”
165.
凡事皆有因再是果,若要归咎罪果,不妨悉数前因。
如这长青镇,它以人者的血肉浇灌,亦或牵肠善心,谱写了好与恶——最后又作茧成全局外之人。
他们都是谁?
李姓的恶人们。
白纸黑字做不得假,洛方咽下腥血,对此心知肚明。知己莫过于玉腰奴一记,还有北地盛放的圣坛兽。
那歌谣远在中原,缘何独是荒地开出蝶?
前因的种藏入东方,启在巨剑之下。为他身世所累,也拜他的仇怨所化,无数破茧招来了无尽的凶杀。
倘若飞兽不入北,祸种必不为恶人利用!
倘若山岳门不遇晚春,便无这场灾祸!
倘若,春不再生——
“我心性存恶不能,可是仇怨也难算……师父。”洛方将每步都踩稳,平目沉沉,黑袍随低微的头落下,从少年人封在矮小的影里。
那张面具倒是不变,骨白扣在脸上,只露一双眼睁似底下的兽。
风动时,它张动了翅。
“往后的路,我只做一把刀。”
随东方的日升起,小孩背弃了身后雾障,连同耳边的苦劝一并丢下,脚下最后踏出了影子。
“绣姑姑。”他站在光下,耳边除了叮铃,还有来人的打量。
对方不再遮掩黑袍下的面容,平静下汹涌,该是惊叹这把刀,也或这只兽——那些谋已经刻在骨里,即便洛方藏在小孩稚中,也裹挟了毒刺。
“子时三刻,过来不算太晚……儿郎该有负心胆。”陈念之言并不遮掩,绣姑姑早在等他,也听取了那些笑话。
她难领人间情,自当是一字一句的可笑言。
“你善心够了,长青镇不缺此物。”美丽的女子褪去黑衣,流光绕着眼,看小孩藏在那片乌沉下,心中惋惜刀有软肋。
黑袍除了腐食良善,还能遮蔽底下的犹豫。
“我知趣也好,聪明还不费言。”果然洛方也不回应,只捻着前人的话,似笑非笑道:“来来回回忙这一遭……姑姑有事且说。”
他借来的力催大了心胆,灵炁绕在全身,还有只入庭者姗姗落肩,回望就差说拳头决定一切。
于此下,两双探目半阖着,犹藏未露的暗流都歇了。
“你说的不错……聪明人活得越久,灯笼也飞得越高。”绣姑姑意味不明笑了声,羽衣绽开了光,脸上同样戴上一张面具。
“那是少府主,李鸿牙。”
她颔首低眉,却又挺直了羽衣骨。雾声交托的春字也朦胧,两只手挑过红灯,照见不远而来的人。
那也或是纷扰的一梭子影。
“天师府奉命在世,他却脱出俗世,拿住了不少权……”不知何时风又起了,洛方听她念完,手中已经从容接过了灯笼。
虽不是黑天瞎夜,但他并未吹熄火。
正如小孩的知觉最是直白,眨眼之间,目光已经寻向了主人翁。清一水的黑袍,那人换了新衣裳。
他捉影在前,打破算盘在后:“你想让我驭飞兽。”
“你会找到想要的。”
丝毫不怕旁人变心思,绣姑姑还是那句旧言,也将掌控的野心放在明面——她们都在试探李鸿牙。
而洛方会是那块引路石,渡船之间,亦对此有所寻求。
“堂堂天师府,我还以为是一条心呢……”他眨着眼,自知还缺几位筹码,左右都得吃苦,选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他的手够脏了。
“巡道之后,我该得一些好处。”小孩为自己找到由头,不再理会红唇的恶笑,眼珠从群影转过凌厉,步履踏得飞快。
好像追赶着风。
这是沉顿已久的付今朝所想,自那日分开,他还当自己的同屋人已经死透了,凭白多说了废话。
如今这阵风跑得忙忙,必是健全,倒也将话听进心了——不过同屋人莽撞到此,顶着同样的黑袍色,迟早再惹事。
付今朝想着,悄悄又看附近的同僚。
每张面具都藏着话,黑珠子一眨不眨,会妒或也怒目。然而这些注视之下,荡起的黑袍不加收束,小孩无视了周遭的窥目。
他一直走到头,两眼不动摇,明确是为李鸿牙而来。
巧的是后者不偏不倚,收息纳气,也在此刻回过头,“带剑了吗?”
“小大人很喜欢剑?”临近探量之下,洛方语气淡淡,乌珠划破了背光,径直逼向一袭藏冬衣。
而后他的心随灯火一颤。
此处远离了长青镇,对方也不守规,并没有戴上面具。只须臾一眼,洛方就此见了真面——那是近乎十成的熟人相,念有一名。
“李青崖。”
不,也不是李青崖。
小孩收住呼息,步履停住,心也是缓缓沉下来。他看李鸿牙走近了,窃窃说给两人听。
“剑斩世人恶,何人不喜欢?”稍高的人影一晃,那张熟面看似温和,却藏不住眼里的冷意。
“执掌者会重用你的。”
这话说从初见到如今,一字又一句裹进了刺。从李鸿牙身逆的光绽开,晃得洛方那只眼疼,一瞬也歇了后门路的侥幸。
不知是为它来历之明,迫光成杖,急急催着他的双目都闭上。
“天要亮了!”
浑噩的照影下,洛方听见有谁这样说。指尖被握在掌心,那人站在他的身边,混淆了李鸿牙的脚步。
“天亮了,那些东西要出来了……”他们都在说。
洛方深呼吸一瞬,微怔的心思凝在脚边。风浪掀起后,窸窣响在远近,土壤破开了一只又一只白骨手。
它们避开人者,爬出坟墓,仿佛从光下而生。
“长青不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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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九十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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